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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又一好人》

文/ 梁嘉宜



一顆善心、一份愛情、一次出賣、一份包容──交織一個「好人」的故事。若然樂善好施純為真實本性,它能否存活於充滿貧窮、卑賤、墮落的世界呢?「好人」被不斷壓迫,仍一心行善,或許是過份地理想化,但這份特意刻劃的「愚蠢」,正呈現「好人」與「壞人」之間深刻的矛盾。


作為第二十三屆澳門藝術節的表演場地,澳門塔石藝文館畫廊被「天邊外(澳門)」劇場將改裝成上演場地,《又一好人》冷峻的場景與劇中無情的人性相互呼應。改篇自德國戲劇大師布萊希特(Bertolt Brecht, 1898 - 1956)的《四川好人》,《又一好人》是首個由德文直譯成粵語的劇本,更能保留原著的元素,更原本地呈現故事,成為此劇其中最大的賣點。


《又一好人》故事主題鮮明,探討的議題卻複雜,誠如開場時三位來到凡間尋找「好人」的神仙所言,「好人」不是「不夠好」,就是活得「不夠尊嚴」。終於,他們找到了依靠賣笑為生的主角沈德。她樂善好施,善舉卻被視為理所當然;為求自保,只好化身成麻木不仁的表哥,只要略施恩惠反被感激膜拜。她對愛情忠誠,深信「愛情不可以出賣」,卻被「可以出賣的愛情」徹底傷害。從嚴肅的氛圍出發,一眾演員出色地演活了社會上不同階層的角色,成功刻劃出人性的詭譎,寫實的對白亦讓觀眾更投入劇情。


原本長約三小時的劇本,改編後濃縮為一個半小時,不少情節被大幅刪減,沒有讀過原著的觀眾或會對人物脈絡感到困惑,然而故事情節都緊貼主題,一幕幕出賣、背叛將人性的黑暗表露無遺。


作為環境劇場,《又一好人》以畫廊作為演出空間,散發出一種特別的氛圍——劇場空間的色彩、線條、構圖等藝術處理十分出色,簡約的調子配以慘白色調,映襯人情冷暖。由於上演場地與正規舞台有別,尤其著重與觀眾的互動,觀演期間,觀眾席地而坐,甚至可自行選擇觀看角度。這對演員來說很特別也很「裸露」:演員的一舉一動,細至面部表情,都無遁於形。


演出前,各演員在畫廊走動,配合奇特的肢體動作,形態就似一尊尊藝術作品般呈現,把「環境」和「劇場」拉上。這種流離的狀態,還有演員臉上蒼白的化妝,都帶出蒼涼之感,仿彿在訴說找不到自己位置的無助,帶領觀眾進入近距離的凝視狀態,確是一定程度的互動。然而考慮到環境劇場和演出環境有著密不可分的關係,選址畫廊則未能貼切呼應此劇探討「人性」的主題:若把劇本放在另一環境演出,並不會產生歧義。因此,可理解成劇作與環境之間的互動,更甚於走進觀眾的生活空間。


德文原著的故事發生在四川,刻意以陌生化(Verfremdungseffekt)的手法,讓觀眾冷靜地、批判地思考複雜又充滿辨證的議題。《又一好人》相對不強調地域,選擇把焦點放在對人性的探討上,皆因人性是普遍議題,不受地域影響限制。由於觀眾和演員的距離縮短了,兩者的界線也模糊了,仿佛在建構一個共同的空間。如導演葉嘉文所言,此劇並非著重「好人」的定義,而是希望引導觀眾投入戲中,模糊現實與戲劇的界線,呼應內在經驗,找尋和自己內心相連的東西。務求達至「戲劇抽離,觀眾融入」。


場上的多媒體投影帶來了有關自我審視的意象。當沈德得知自己懷孕,屏幕上出現了另一個沈德,把孤獨無助的另一個自己看在眼裡。她們在對質,也像在訴說「命」主宰一切的道理。沈德無法認清自我,就如觀眾也無法完全看清完整的沈德,以及一眾社會角色。流動的觀影空間,可讓每個觀眾看到不一樣的風景,但同時意味著他們的角度都不完整:某些時刻、某些角度總被遮蔽或隱藏了。如此不確定的狀態,再次呼應充滿辨證和複雜的主題。


如果為惡乃是行善的本錢,「好人」與「壞人」的二元對立也無法成立。故事結尾,沈德化身的表哥設立煙廠,以剝削和苛刻的經營手法,獲得可觀利潤,同時報以員工薪酬和住宿。煙廠成了為人提供基本所需的「井口」,然而,井口的水卻不一定是供人飲用的水。徘徊善惡之間,沈德的自我終被割裂,兩者在互相指控。因為憐憫可憐的自己,所以狠心地拯救自己,如此困局,神仙也對拯救進退失據的「好人」愛莫能助。沈德就如身處「人間狗鎮」(Dogville)的電影主角,最後把所有出賣她的人殺光﹔沈德沒有選擇進行道德審判,把權利留給觀眾。


劇中沈德身份的轉換以一道黑色的疤痕劃分,然而現實社會的黑白界線卻模糊得多。呼天搶地的獨白流露內心的掙扎、不忿、無助,一字一巴打在沈德自己的臉上和觀眾的心裡。



評論場次

2012年5月19日晚上8時,澳門塔石藝文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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