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洛楓。詩人、文代評論人。
1-2.《第七感官》剧照
3-5. 《水舞躍動》剧照 （photos by Chris Nash）
科技如何跳舞？當科技乘著時代的翅膀飛翔，藝術的概念必然滑入前所未有的邊境——歐美跨科際舞蹈學者Sophia Lycouris和Sarah Rubidge認為「數碼技術」(digital technology) 的演進為舞蹈帶來翻天覆地的衝擊，一是重塑了「觀眾」的位置，二是開拓了律動空間的想像與實驗。首先，由於科技強調「互動」(interaction) 的功能，觀眾不再單單擔當「旁觀者」的身份，而是被置放於表演的空間內成為參與者，能夠自由選擇觀看的視點與角度，也可以移動個人的身軀舞在其中，建構演出的成果；其次，隨著多元數碼媒體的裝置，在「物質的空間」(physical space) 以外帶來了「虛擬的空間」(virtual space)，彼此開放啟動，將舞境延伸至無遠弗屆的領域；最後是「身體」的重新定義，實體的舞者、虛擬的影像，交錯有機的組合，加上觀眾的互動參與，激發更多臨場即興的美學思維。基於這些「觀眾、空間、動作」變異的版圖，「科技」在舞蹈的編演中不再單純是從屬或陪襯的載體，而是表演主體的構成部份，跟舞者的身體唇齒相依、彼此扣連。
這是我看「舞過介系列」(Dance X Multimedia Series) 有關「舞蹈」與「科技」結合後的感受——來自台北安娜琪舞蹈劇場及叁式合作的《第七感官》共有兩個主題區域，一是觀眾的互動形態，自願參與的人群被安排走到台上或坐或站、或靜止或騷動，可以隨意地走來走去，也可以在舞者專業的帶領下蹁躚預設的路線。他們在台上是旁觀舞者的觀眾，能夠主動選擇游觀的據點，而我們坐在劇場的台下，他們卻成了我們眼中的「他者」，也是被看的客體，由是建立了看與被看的二種結構。另一個主題區域是一男一女舞者跟牆壁和地板投映的錄像合演的舞段，從「QQ」的圖案、暈化的光圈，到方格、斜線的散射組合，錄像的樣式隨動作輕重緩急的策動而流變，演成「兩性權力關係」角逐爭持的高低起伏，由是形成三層的「表演空間」(performative space)：舞者真實身體的律動、虛擬錄像的層出不窮、散落台上四周的觀眾介入或截斷，三者互相牽制或驅動，在預先設定的格局裏游走即興的隨機變化，每一步都在意料之中也在意料之外，端看現場的即時效應。
事實上，所謂「第七感官」就是在視覺、聽覺、觸覺、味覺、嗅覺五官以外的意識和潛意識，以及互動的聯繫，編舞者謝杰樺運用數碼錄像的追蹤技術呈現了空間、性別、表演者與旁觀者的權力關係，例如男女舞者的操控與反抗，由邂逅、相處、佔有到分崩離析的結局，是身不由己的掙扎；或例如錄像投映的圖則一個比一個高大巍峨彷彿無處不在的擺佈和伸延，在指向外面龐大而無形的勢力駕馭，舞者身處被抓弄的線路下被步步進逼的處境，都讓人看得驚心動魄，暗影揮之不去。當然，這種「互動」的成敗取決於參與觀眾的投入與質素，我慶倖看的那個場次充滿驚喜，介入舞台表演空間的觀眾之中有喜歡躍動的少男少女，奔放的身體活潑靈轉地帶動了氣氛與氣流，連一些不會跳舞的人剎那也被感染了，在紅橙黃綠的光影區塊裏舞動起來，看在眼裏，才發現原來肢體的隨意擺動也可以煞是好看的！
《水舞躍動》來自英國動感舞團(Motionhouse) 的作品，以高科技物料搭造了一個從地面向上伸延的巨型弧面，舞者不但可以從上而下地迅速滑落，也可以從下而上地靈活攀爬，大部份的舞蹈動作都是這樣形構的。編舞者凱文．芬南(Kevin Finnan) 以「水」作為主題與視覺的核心表現，人從「水」而來(像母胎) ，也因水而活，地球依靠「水」來滋養萬物也毀掉良田人畜。於是，巨型弧面上投映的錄像盡是水的複雜與多變，從白色的冰川、藍色的海洋、綠色的植物、黃色的沙漠，到日常的水龍頭和冰箱等等，都顯示了「水」的形相與顏色，它的存或缺如何影響環境的生態，是一個意念豐滿而主題層層環扣的舞作。就這樣舞者跟錄像的投映共舞，時而舉頭撞開流動的水柱、時而飛身滑落激揚的瀑布、時而潛入湖底光怪陸離的生物世界、時而躺在優悠的沙發上喝水、時而被突發的雪崩無情地掩埋；編舞者在現代舞的基礎上，巧妙地借用舞者特殊的身體訓練，拼合了運動、體操、馬戲雜耍和空中絲帶舞等各式技藝，動覺凌厲激越，意態卻載滿幽默玩笑，交織滿台繁富繚繞的視覺感官——這是一個「水」的旅程，舞台卻滴水不沾，水的流動、質感、意境、氣勢和狀態全由數碼錄像結合舞蹈動作的想像而來，在這樣「科技」跟「舞蹈」水乳交融的狀態下，「虛擬」的物象不再是無機的組件或佈景，而是具有生命意志的存有，跟舞者、觀眾的呼吸與共！
評論場次：
《第七感官》：6月15日，星期日，3pm，香港兆基創意書院多媒體劇場
《水舞躍動》：6月20日，星期五，8pm，西灣河文娛中心劇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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