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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玉慧 家是自然心



文/Samwai Lam


都市化的生活真的很方便。即使零時零分,生理感到空洞時,到樓下轉角那間24小時營業的快餐店或者便利店,總會找到填補飢餓感的物品。這個城市永不入睡,深夜對著螢幕,發現好幾個與自己一樣遲遲不睡的友人在線上,你一言我一語談論白天無法盡訴的話題。在城市裡,為了方便而發明的物件和建設不斷增加,高度經濟發展、資源重新配置,真正駕馭「我們」的是物質,心靈上的荒涼感持續。正如陳玉慧在1997年出版的《我的靈魂感到巨大的餓》中,書寫「被拋到」世界的人類不知所措和無助的精神狀態。相隔15年,陳玉慧交出了《找回無條件的愛》,以溫柔寬容的姿態,與我們展現向內探求的過程。



從尋醫到尋道


如果你一直有留心陳玉慧的作品,或者會覺得這本新作與她的小說、散文和劇本創作很迥異,即使仍然是坦白、富有靈性和詩意的書寫、誠然地面對讀者和自己,《找回無條件的愛》還是給人一種與別不同的感覺。終於,你發現了,陳氏式的憂鬱、遊牧和孤獨的成份輕省了,取而代之是一份篤定、平實的灑脫。《找回無條件的愛》的書寫念頭源於身體上突如其來的疼痛。因為一顆牙的失效治理,讓她先有頭疼、耳鳴、失眠和焦慮,四處求醫,由慕尼黑走到印度、北美、日內瓦,經歷過西方心理分析治療、東方靜坐、氣功、瑜珈……直到她遇到了措尼仁波切(Tsoknyi Rinpoche)。經歷了漫長的尋醫與尋道的過程,身體上的痛楚是不是都消失了?她回答:「身體上的痛楚都消失了,但心理上的痛楚還沒有完全消失。雖然對佛教的修行有興趣,但我其實不是個虔誠的佛教徒,甚至不能稱得上是個佛教徒。按照佛教的說法,人生的苦痛是不斷累積下來的,因沒有辦法達到別人的期望而感到痛苦。但我認為,有種痛苦是與生俱來的。苦痛有很多層次和原因。小時候、成長的傷痛沒可能完全消失吧。譬如說在成長時,母親沒有在我需時她的時候在我身邊。」



以往,面對這痛楚時,她會選擇逃避心靈上的不愉快,忙別的事情,避免與這種感覺有接觸。但發現跟心靈上的疼痛相處,跟它說話,疼楚就得以舒緩。陳玉慧在書中提及的「細微身」與減輕心靈上的疼痛有點關係。「細微身」是由藏教中的氣(Prama)組成,管理人的七覺,包括:聽覺、嗅覺、視覺、味覺、觸覺、知覺和潛意識。瑜伽行者也會用上此概念,並稱之為靈氣。我們的情緒有不少也是由「細微身」引起的。試想像你坐在咖啡店,感官在狹窄空間裡變得敏銳,剛巧你心情又不是很好,咖啡機炮制泡沫的聲音聽起來特別刺耳,似是刻意惹自己不高興,在耳邊「轟轟轟」,就在此時,忽然有人的身體不經意地與你撞碰。當下,你的情緒便先跑出來了,眉目揚起,聲調也變高。如果你覺知到情緒的變化,即時反問自己,到底誰在生氣?為什麼生氣?轉個頭來,可能情緒已走了,不被念頭牽著鼻子走,駕馭「細微身」,心情自然會平靜。「無家的感覺陪伴著我。年少出國,有種很強的孤獨感,這種孤獨感是美的,將這種感覺轉化為創作寫詩啊。孤獨有一點點孤單、傷悲在裡頭。我年青時寫了很多關於孤獨的散文,自覺優越的美感。後來我結婚了,明白到光是孤獨,人是不夠的,還是要與別人共享。跟仁波切學習後,也在修止,常常要記得「回來」,回到哪裡去呢?就是自然心,那就是回家了。所以,我對家的概念是變了。所以,我對家的概念是變了,家再不是物質,而是精神層面了。不管你是不是一個人,只要你回到自然心,你便回家了。」



一生如一坐的日常修止



「聽過老師開講,「我」其實有不同層次,有點像佛洛依德的原我(ID)、自我、超我。初我比較貼近童心,想像你一早起床打開窗,看到美麗風景,「嘩」了一聲的即時反應,是來自單純的初我之感。社會之我,是從少被社會養成的概念。譬如自覺是個很重要的人,而別人對我不太禮貌,便很易不高興。精神之我是最貼近慈悲心的。例如我們聽到音樂、讀段文章、眼淚莫名奇妙地留下眼淚。我們總會覺得自己很重要,無限大,生活圍著我們來轉,但別人沒有照顧到自己,便會生氣。如果我們慢慢去觀察自己,便會發現這個行為有點可笑。」學習修止後,陳玉慧查覺自己與別人相處時,「社會之心」經常跳出來,注意別人怎樣看自己,談吐舉止是否得儀。要培養鬆開形式及念頭,「放下」是很難以言語指涉的。不過在陳玉慧的描寫下,又好像掌握到一些概念,特別是她描述仁波切教導學生做修止的過程,「首先把雙眼定在一個地方或一個目標,然後呢,我們把心放在那裡,靜坐時念頭會一直出現,但我們不要跟著念頭走,我們的心,就在看管眼下的一切和心中的一地。」她認為學修止幫助我們在生活中念念分明,意思跟「工作時工作,遊戲時遊戲」般相近。在日常生活用心是靜坐的先行,謂之「日常修止」。道理似乎簡單,實際卻是說易行難。試想像,現代人有24小時,連睡覺也會做夢,吃飯時忙著跟工作,又或者掏出手機與別人傳短訊,哪會一心一意做一件事情,達至「喝茶時喝茶,吃飯時吃飯」、「一生如一坐」的境界呢?陳玉慧想了想,哈哈笑地回應,現在修止少做了,「近來的生活變化很大,我在台灣長大,大學到巴黎學習戲劇表演,在法國住了8、9年、結婚後到德國生活。今年開始重回台灣生活,雖然是很高興,因為很久沒在台灣生活呢。跟仁波切學習後,生活方式其實沒特別大改變,也繼續寫作,近來在寫台灣烏龍茶的故事。東方社會,人與人的距離比較密切,空間比較狹窄。另一方面自己還在適應的階段,生活比較散慢。」


《找回無條件的愛》可能說是替別人書寫的作品,將與仁波切學習的吉光片羽記錄下來,呈現當時的精神面貌。如果大家讀過它,嘗試一下日常修止,試試在情緒波動時,想起她在書中記述的方法,那便很不錯了。陳玉慧希望將仁波切教她的慢慢實踐,什麼念頭都可以有,只要不要被執著沾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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