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漂浮‧河流‧阿姆斯特丹

文、圖/王樂儀。筆名陸沉,各處的投稿人。想做一個書寫的人,然後發現自己會因書寫而陸沉,聆聽你們撥水呼吸的聲音。等待 回程擁抱的時刻


阿姆斯特丹的碎塊

時間是詭譎的傢伙,縱然香港是一個鼓勵看錶的城市,我還是不知覺的驚訝,原來已回來了八個多月。原來,那間位於Prins Hendrikkade的房子已不再屬於我,也再沒有22號巴士的司機每早跟我打招呼,我現在只是每天趕上間遏性燥鬱的亡命小巴,然後邊坐著邊聽來一大堆髒話以收音機的內容作伴。可幸的是,我的阿姆斯特丹,還是偶然會以鮮明的姿態浮現。


記得那日在超市收銀部排隊,人龍長得很長,太太們擄著一大堆日用品面上還是掛著乏味的樣子,收銀職員面無表情的為顧客整理貨品、收錢、開單、找贖,就如整個收銀機的延伸部分,冷冰冰的,漠然的。整個程序重重覆覆似盡還續的,人龍以極緩慢的速度縮短。忽然,毫無預兆下,後面的一個大叔從褲袋裡拿出口琴,吹奏出小李飛刀的主題曲。這時,我竟然想起了,想起了在阿姆斯特丹下午喝的酒。


之後,我斷斷續續地想起阿姆斯特丹。一晚在九龍城城南道聽到幾個泰國人彈結他唱著英文老歌,還有一晚在街上嗅到近似大麻的味道,甚至,每次在家裡慢條斯理地焗製蛋糕時,我都想起阿姆斯特丹。似乎,在香港,也僥倖找到阿姆斯特丹的碎片。而我,究竟在惦記著些甚麼呢?


流動地圖

畢竟,這次交流之前,我從未踏足過歐洲。因此,跟友伴各人拖著三十多公斤的行李,步出中央車站,第一眼看見的是沒有大廈遮擋的天空,前頭來來往往的旅客啊、城市人啊清晰可見,然後,我向遠處張望,看到第一條運河辛厄爾Singel。

我看著在河上停舶等待的船隻,船裡有待涼的酒水,但它們都不急,就靜而沉緩地待著會遇見的旅客。


之於我,很難想像一個城市,似乎是由很多很多條運河接駁而成。阿姆斯特丹的地圖是一堆緊密連繫的版塊,塊與塊之間是淺藍色的河流,織著時疏時密的網,城市似是鬆散又像是緊密的組合。一個城市,怎麼可以這樣流動呢,就好像,當其中一塊都可隨時挪移一樣,是地的自由。


「這裡真的比香港大很多啊。」

「事實上,阿姆斯特丹比香港小很多很多,人口只有七十多萬啊。」


隨後的路途上,沒有事前搜查過阿姆斯特丹的我,不時被友人笑罵。可是,一個城市的大小,真的只能靠著地的多少來量度?拖拉著行李從辛厄爾走到阿姆斯特爾河(Amstel),河與河之間的彎曲多變與接駁,令我覺得這個城市有著無限伸延的可能性,跟人的慾望一樣,廣闊啊。


旅人的眼光

雖然沒有翻著旅遊書旅遊的習慣,但起初幾天,剛抵達一個陌生的城市,只能靠著一些新鮮、奪目的事件去認識她。就如認識一個人,總期待著她的與眾不同,甚至乎是標新立異。


為要穩妥地滿足那短促的好奇,我跟著當地的朋友參與了一年一度的文化節Uitmarkt。朋友說,Uitmarkt就是整年文化活動的預告,在一個大塊草地上,多個攤位,都介紹著各式各樣即將開始的文化節目。而那一年,最注目的是史力加音樂劇。


那日,從Museumplein的巴士站跟著沿路貼滿欄杆和燈柱的宣傳單張,步向前方Uitmarkt的紅色旗幟,路的兩旁都是大大小小長長短短的書攤,還有很多手作攤檔,賣的有手畫的明信片,更有很多二手書,大概就是文化節的前戲。人們都急著把單車泊好,然後自如的在攤位慢慢搜索,書與手作背後的故事。


在外流連徘徊了個多小時,歡呼聲與音樂從草地夾雜傳來,我們暫時放下搜羅寶物的慾望,步進了Uitmarkt。


那是下午四點多,到小食亭買一瓶啤酒,跑到台前跟著台上的說唱歌手大力揮手。他在節奏強烈的音樂伴奏下說唱了一大堆我只知是荷蘭文的東西,旁邊幾堆結伴同遊的觀眾一手拿著啤酒,一手自如地擺動著然後跳舞,他們就是如斯自在的跟在場的音樂會融合共處,享樂。我呷一口啤酒,帶著未到來的醉意也不自覺又不求甚解地,張合嘴巴跟著他們大叫了幾句歌詞。這就是阿姆斯特丹的一個下午四點多。


走的時候經過舊梵谷藝術館,牆上有一幅風景畫,一條立體木橋從畫中一直延展出來,趣味盎然。不久,一對孩童跑到橋上跟那畫作拼湊成新一個作品。我在想,這個城市,似乎每個人都懂得利用身邊的事物,為自己鍛造出快樂與美學。


一直向前走,走到Rijksmusem門前的隊伍中,糊里糊塗的等著,最後就是推著旋轉門走進去了。大概是柔和的暗黃吊燈教我流連或是駐足,走過大量銀器陶瓷和戰績浮現的油畫後,眼前一亮的就是樓梯底下這個手畫鐘面的時鐘。 這是荷蘭設計師Maarten Baas的《Grandfather Clock》,不少途人都掂起雙腳,狐疑當中的是真人還是投射。望著鐘內的男人一抹一畫的加上時針與分針,總覺得這是提醒著我們時間不是純粹的數字遊戲,反倒是我們的創造與改變。 讀到旁邊的解釋,說這時鐘是美感與時間的結合,或者我們都沒有原因非要找出答案不可,那管他是真人還是投射,這就是時間的美麗。


終於生活

在阿姆斯特丹居住了一個月後,對於大時大節也沒有當初的期待,反而,安靜下來,想感受一下當地真實而漫不經心的生活。


一星期三天的課,大多都在位於Oudemanhuispoort的校舍上課。從Prins Hendrikkade 走到Oudemanhuispoort,必定會經過Waterlooplein。Waterlooplein即是滑鐵盧廣場,顯然地,名字也是因滑鐵盧戰役而得來。從不遠處的猶太人歷史博物館得知,十九世紀,滑鐵盧廣場是猶太人的攤位聚集地,猶太商人在這裡擺攤,賣手工藝品或是古董,聚攏成一個熱鬧的廣場,只會因著安息日而於星期六休息。


我踏足的時候,滑鐵盧廣場已經過了第二次世界大戰的洗禮,便成了當地的跳蚤市場,賣著很多吸引了我的舊相機、零件,更有皮革品和復古衣飾。從此,這個廣場休息在星期日。


每逢星期日,沒有了跳蚤市場可以蹓躂,卻與宿友們相約到各個市場辦貨。荷蘭人除了會於超級市買菜購入日常用品之外,更會留一個星期日下午到室外的市場享受芝士的香氣、還有新鮮食物的味道。為要把自己當成阿姆斯特丹的其中一份子,不作旅人更不是過客,我跟他們一樣,每星期花大半天Lindengracht市場購買剛烘焙好的麵包,光滑的面上還有水珠流落的蕃茄,雙腿酸軟就到附近的咖啡店喝一杯咖啡。


這是我的城市嗎?

記得《看不見的城市》裡馬可勃羅要尋訪多洛希亞,訪察隨後幾年,他收回眼光,再度凝視廣袤的沙漠和旅行路線,發現曾經走過的路只不過是一天早晨多洛希亞向他開展的許多條路之一。對啊,只是許多許多之一,沒有不凡,它的特別是因為想像。


離開之前我一直疑問,這個我居住了七個月的阿姆斯特丹,究竟是誰的呢?我一直啐啐唸著她的好,記著她給我的自由,可是還有一部分、一小塊是我難以承認的悲涼。


阿姆斯特丹,一向別人提起這個地方,阿姆斯特丹,他們都會聯想到那種陳腔濫調的自由,沒有過多的規管,沒有種族之間的阻隔。然而,在我認識的同學當中,也有小部分曾經清楚無誤地向我描述過被歧視杯葛的情形,也有同學討論他們社會上的混亂。

直到現在,那悲涼的感覺不是源於發掘城市中的不足,甚或在雞蛋裡挑骨頭,而是,我發現,一直嚮往與享受的阿姆斯特丹,是回應了我的問題的城市,只是我放不下旅人的眼睛看來的城市。


假如香港,我城,可以回應到我種種問題,或者我便不會這樣惦記、想像一個美好如荷蘭的城市,漂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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