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我而言，「雙個展」是頗有趣且值得細味的策展模式：兩位藝術家，各有所長，彼此呼應，於相似中見差異，再於相異中見互補，令到展覽現場不單是靜態的陳設及展示，更有流動的、互為應和的美與詩意。
正在上環永樂街a.m.space舉辦的雙個展「心如霜上白鹿」，展出台灣畫家李重重及書法家、詩人許悔之的書畫作品，或恣肆縱橫，或潛沉安寧，於水墨流轉間探尋東方文化中綿延的心緒與情感，亦映照當代人書寫與繪畫的寄意與求索。
按照策展人的話說，展覽名「心如霜上白鹿」既是詩句，亦是指涉東方文化的隱喻。在中國傳統文化中，白鹿是美麗神奇的動物，常與仙人為伴，可辟邪，有祥瑞之兆。詩人兼書法家許悔之手書「心如霜上白鹿」，並製成四聯屏裝入木匣內，是自省，亦希望引觀者思考人生的奧義。多年來，許悔之的創作，不論是文學創作抑或寫經自度，都離不開對於心識及佛法的感悟。筆墨間，見詩心，見世事，見塵間。
許悔之，心如霜上白鹿 ，2021，水墨、紙本 ，22.5×17.5cm ×4 (單曲) ;28×10.5×1.4cm ×4 (單曲含框) ; 28×42.6×1.4cm (全⻑含框) ; 31.7×14.3×8.5cm (盒)
許悔之曾在某次訪問中回憶近二十年前的自己，也曾敏感、焦灼甚至躁鬱，無時無刻不在感知艱難，甚至為此自我痛恨、自我貶斥。後來，他開始誦讀佛經，開始抄經、研習書法，於日復一日的手書與靜思中，找到安寧生活與自處的節奏。今次的展品中，既有手錄古代詩詞，亦有靈性自在的自創書畫小品。讀他去年創作的《祝福萬千冊》中的小畫與短句，便於炎夏中，頓覺清涼。
許悔之，祝福萬千冊，2020，水墨設色、紙本，21.6×16.6cm ×12 (單頁畫心) ;30×20cm ×20 (單頁含拓) ;32×20×2cm (全冊);33×23×4.4cm (盒)
事緣去年新冠疫情蔓延，宅居家中的許悔之寫此冊，反思世事，亦內向靜觀。「大樹小樹，各有因緣成長」，反思人類應遵循自然節奏，不該揠苗助長；而「空中生萬有，祝福萬萬千」則是詩人與書家對世間苦難的同情以及對未來的希冀。縱使困難叢生、挑戰千萬，仍平和以對，無畏無懼。
相對於許悔之曾經歷的困境與掙扎，李重重的人生較少波瀾：相夫教子，閒時作畫，這位女畫家並不奢求命運厚待，而幸運的，命運亦溫柔以對。如是，便予她自信，及自由，參加聯展，舉辦個展，創作不止，靈感不絕。與許悔之不謀而合的是，李重重的創作靈感，亦來自心法，取自自然。
生於書畫世家，李重重自幼耳濡目染，繪畫技法出眾。她原本可延續傳統筆法、扮演好傳承角色，卻偏偏熱衷創新，從1970年代起，受到五月畫會和東方畫會等現代水墨影響，從老師林克恭（1901-1992）融匯東西的筆法以及前輩畫家趙春翔（1910-1991）大膽跳脫的用色中汲取、內化，再揭開獨屬於自己的水墨新篇。
相對於許悔之的內斂，李重重的創作更加活潑，更加外向，或與她對水墨及色彩的想象不乏關聯。林克恭和趙春翔等前輩踐行的「中西並行」在李重重的畫作中尤為鮮明。她以熱烈的線條和筆法描畫女子，一改傳統仕女圖中的端莊謹嚴；她用潑彩與冷暖色調的對撞摹寫山水，再改傳統水墨畫中山水之幽靜，令到空靈中更多趣致，寧靜中更多雀躍，生機勃勃，隨心自在。
李重重，無邊之境，2019，水墨設色、紙本，68.4×69.9cm (5.3才) ;88.5×90×5cm (含框)
與許悔之靜居書齋而遙想自然不同，李重重對於自然環境的體悟，多來自於台南童年的直接經驗。鹽田旁觀察植物和飛鳥，爬樹摘果以果腹，如是長養於泥土鄉間的童年回憶，哪怕數十年過去，仍是創作與生命的滋養，讓她以及她的畫作充盈旺盛活力及生機，可親可近，引來都市人對於「復得返自然」的抱擁及渴望。
詩仙李白曾在《夢遊天姥吟留別》詩中慨歎「且放白鹿青崖間」，以此寄意，不願摧眉折腰，惟願山川相伴、開心自在。觀是次展覽，不論許悔之靜以修身的書法抑或李重重熱烈活潑的畫作，用意用情各不同，卻都是隨性自在的，不人云亦云，不亦步亦趨，而是讓創作的個性生長不息，以求暢快全然地表達，隨己，亦隨心。
奕思畫廊 - 心如霜上白鹿：李重重、許悔之雙個展
展覽日期：2021年7月13日至8月14日
展覽時間：10:00 – 17:00 （星期二至六）
展覽地點：香港上環永樂街172-176號永富商業大廈6樓602室
圖片提供：尊彩藝術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