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耿一偉
目前擔任台北藝術節藝術總監,並為台灣藝術大學戲劇系客座助理教授
《柏林童年》
班雅明總是對城市充滿興趣,不論是他廣為人知以巴黎為主題的《單行道》,或是更大的未完《拱廊計劃》,還有對那不勒斯、莫斯科、馬賽與威瑪的城市圖像描繪。我們可以說,對現代城市經驗的着迷,正是班雅明破解現代性議題的迷宮地圖。
所以《柏林童年》,更值得我們再三細讀。麥田出版社的《柏林童年》,是將後來1988年發現的早期稿件,與1938年出版的最後稿,一倂收入此書。這樣的好處,是我們可以藉此對比分析班雅明背後的思考策略。當然,首先需要緊緊盯住的事實,是不論兩個版本如何在編輯上有差異,〈駝背小人〉這篇文章一定要放在最後一篇。
班雅明曾在〈法蘭茲卡夫卡──逝世十周年紀年〉一文中,提到駝背小人,他寫道:「在『駝背小人』”的民歌中,有一首歌表現了同樣的意境。這個小人過得是一種被歪曲的生活;當彌賽亞來到時,他就得消失。」
《柏林童年》並非是一般的自傳性短文,有時甚至讀來艱澀,流動的城市意象感受,壓擠在一篇篇的短文中,故事消失了,人們有可能在每一篇文章迷路,不知班雅明所云為何。但這恰好是班雅明想要為讀者帶來的。他在〈動物花園〉一文中提到:「對一座城市不熟,說明不了什麼。但在一座城市迷失方向,就像在森林中迷失那樣,就需要學習。」
班雅明的好友阿多諾,非常理解班雅明的寫作風格,實際上,《柏林童年》最後稿,即是由他編輯出版。阿多諾在認為班雅明許多短篇文章的特色,是「它們的目標與其說是阻止概念的思考,不如說是通過它們謎一般的形式產生震驚,從而使思考開始進行。」
我們在《柏林童年》中體驗的,是班雅明刻意給讀者來的迷失感。在最後稿的序言,作者自陳:「不是從偶然性的個人傳記角度去追憶往事的時光……我想努力捕捉大城市的生活經驗在一個市民階級孩子心中留下的畫面。」
這些畫面不斷跳脫,如同電影蒙太奇般組接在一起。每個瞬間所帶來的每個畫面,衝擊着讀者尋求一致性的思考感官。在這裏,班雅明的辯證意象是解讀這種寫作策略的關鍵。若想在文章表面的「事實內容」背後,找到班雅明期待積極讀者所獲致的「真理內容」,「我們只有借助一種辯證的透視方法,才能在日常之物中發現它們,這種透視方法將日常之物當作無法洞悉之物,而將無法洞悉之物當作日常之物。」這就是我們在《柏林童年》中感受到的,一種辯證意象。
難到《柏林童年》的每篇短文不是如他曾在書信中提到的:「辯證意象是一種飛馳而過的意象。於是,過去的意象……可以當作一種閃耀在承認的當下的意象來保存。以這種方式且也只能用這種方式完成的救贖,總是作為在感知中無可救贖地喪失自身的東西被獲得。」
面對上一段關於辯證意象的文字,我們得小心,趕緊回顧一下本文前面提到:「……這個小人過得是一種被歪曲的生活;當彌賽亞來到時,他就得消失。」
很明顯,意象辯證與駝背小人之間有着類似性,它們都被扭曲,都是一種救贖必經的道路,所以當彌賽亞來臨時,真理內容被理解時,它們就得消失了。迷路是為了找到道路。《柏林童年》就是駝背小人,不要在裏頭尋找1900年的柏林,而是體會班雅明在本書序言裏說的:「我童年時代這些大都會畫面卻能憑藉其內在意蘊預先展示出未來社會的經驗。」
那到底《柏林童年》的扭曲小文章,又暗示了甚麼未來社會的經驗呢?我相信,這正是我們在當代都市裏一面游蕩,一面用手機上網或聊天的感官畫面。
柏林童年
作者:Walter Benjamin
譯者:王涌、宋淑明
出版社:麥田
出版日期:2012年3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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