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藝術節 |進擊的巨人與小文青 | 當代傳奇劇場 | 吳興國《凱撒》裡的當代刺擊

何為經典？如何創新？來自台灣的當代傳奇劇場藝術總監吳興國給了一針見血的回答：「經典不是創作者自己說了算，而是經過幾個世代或世紀的學者專家與市場觀眾的認可。不過，經典也可能被推翻。」

顯然這是吳興國多年劇場實踐蒸餾而出的心得。沒被推翻，反而不斷被翻新的，才是經典。翻新倚賴創新，「一方面，與昨日不一樣的今天，其實就是創新了。」這麼簡單？「另方面，藝術就是創新。」言下之意，要有藝與術，才是真的創新。「不過，純然或全然的創新，在這個科技時代太難了。」多年來，當代傳奇劇場正因堅持在傳統裡開採出當代性，遂能不斷創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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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6年創立的當代傳奇劇場，即將在第52屆香港藝術節再創傳奇！再度改編莎士比亞經典劇作的《凱撒》，除了傳統與當代、經典與創新之間的碰撞，這次吳興國甚至邀請了「上海崑曲王子」張軍，攜手聯袂，一同讓「京劇」與「崑曲」在舞台上交手與對唱。

| 刺殺凱撒，伏擊當代

有時，經典本身就迂迴地抵達了當代。《凱撒》就有這種潛行路徑，吳興國的創新，首先就是他的洞見選擇了此一劇本：「在史實裡，元老院殺了想像中或幻想中在未來會獨裁的凱撒；但凱撒沒有（或至少尚未）戴上皇冠。他沒有或還沒獨裁。這和已然獨裁的比如希特勒不同。」吳興國的詮釋，在我看來，隱隱指向了當代的民粹主義，無論是政治上的右翼興起，抑或網路上的出征與公審。

也許因為「不像儒家，莎翁敢寫殘忍與暴力，」吳興國喟歎，「四百年前的莎劇，尤其是悲劇，居然距離我們愈來愈近。」

| 空的劇場，滿的歌劇

創團第一齣就是改編莎翁《馬克白》的《慾望城國》，正因「莎劇和中國傳統劇場（無論京劇或崑曲）有太多形式上的類同了。」除了人物鍛鑄必須淋漓盡致、從君王到走卒的語言必須鮮活生猛，還因為「京劇與莎劇一樣，舞台是空的，」無佈景，無實體，抽象的劇場，景物來自表演和語言，「虛實相生，高度要求想像力和表演力，同屬演員劇場，是一個真人對真人的空間。」吳興國如是說。

「舞台是空的，主題、人物、與表演就決定了風格，所以我做的每齣莎翁京劇其實風格都不一樣」，看似自由恣意，但當京劇遇上崑曲，挑戰就來了：「不只莎劇，京劇與崑曲也各自都是千錘百煉、根基深厚的形式，」兩組古典形制如何嵌合，兩種表演如何對戲，這是滯礙；再加上，《凱撒》是一齣「歌劇」，「一般劇場是配樂輔助表演，但這次表演是跟著歌劇走，大膽嘗試多媒體投影也必須鑲嵌在音樂裡」，這是瓶頸。然而，多組藝術秩序怎麼從對峙到並置、從對撞轉為對話，正是當代傳奇從滯礙到創新、從瓶頸到突破、甚至從傳統到前衛的路徑。

| 小文青，大力量

莎翁，京劇，崑曲，歌劇，凱撒，在此一諸神崢嶸、巨人進擊的磅礡現場，吳興國居然加入了一位「小文青」。如此命名角色不但毫無貶意，反而別具深意。

「他不妨礙敘事，他同時是旅行者、考古學家、攝影學家。」吳興國說，小文青一角傳達了「在《凱撒》核心衝突之外我還想說的事。」這是微言大義：這趟旅行是回溯歷史與回望經典，考古為了開採，攝影作為紀錄，而由吳興國在2016年手創與培育的「興傳奇青年劇場」的年輕演員擔綱小文青，亦佐證了吳興國自己的經驗及其對於未來的信念：「所有的青年，每個時代的青年，都是向過去學習而前進未來的青年。」

據聞《凱撒》可能是吳興國最後一齣戲，「我年紀到了，也許無法繼續編導演一人全扛、全副上陣了」──2003年在香江首次掀起波瀾、同樣改編莎劇的《李爾在此》，正是吳興國一人分飾十角的精湛演技與唱功。儘管廉頗老矣，然而老當益壯，厚植土壤、灌溉新血，也許其實《凱撒》不死，持續刺激當代觀眾、刺擊這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