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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腔,或是變調?------ 評《德勒茲論音樂、繪畫與藝術》的再領域化

文/徐明瀚


「領域化、去領域化與再領域化」,這組概念在法國哲學家德勒茲(Gilles Deleuze)與瓜達希(Pierre-Félix Guattari)的合作著作中,常常扮演著至關重要的角色,「領域化」往往涉及到哲學批判的對象,如表意極權體制或後表意激情體制所建構的那種單一符號的認同範圍,而「去領域化」(台灣另外有翻譯成「去畛域化」)則是對此一領域的解構(deconstruct),然而德勒茲等人對《德勒茲論音樂、繪畫與藝術》本書的作者博格(Ronald Bogue)來說,「再領域化」(reterritorialization)的這個階段,可以視為德勒茲具有建構主義(constructionism)的面向。但是,建構主義其實也可能再次招致或重蹈了此前「去領域化」所要批判之「領域化」的弊病。


具體舉例說來,「領域化」最早先是軍事的用語(瓜達希本人即是軍事理論家出身),所以「再領域化」會不是另一波的攻城掠地,同樣的,動物行為學中的領域也是是佔地盤的概念,若擴大這類問題放到政治實體的思考中,我們也不免會想到猶太復國主義那種建構過程中對於其他族類(如巴勒斯坦人)造成的暴力。那麼,我們要如何去理解「再領域化」這個概念?


有不少研究者注意到,從《反伊底帕斯》(1972)、《千重台》(1980)和《何謂哲學》(1991)這幾本大量論及藝術的著作,都是由德勒茲與瓜達希兩人合著,瓜達希在德勒茲哲學生涯中的位置就變得相當重要同時也想當可疑,使得德勒茲本人的哲學變得不甚明晰,甚至有人提到在德勒茲獨立寫完《感覺的邏輯》(1981)、《電影I、II》(1983、1985)後,世人才能重獲德勒茲本人的整體藝術思維。而本書作者博格則是選擇繞道於德勒茲主要引用的早期理論家如音樂方面的作曲家梅湘(Oliver Messiaen)、繪畫方面的馬諦內(Henri Maldiney),來還原德勒茲的藝術理論起點,而非從瓜達希的座標來測定德勒茲的哲學內涵。


所以當我們常常用與「飛越領空」(overflight)來想像德勒茲所著名的「逃逸路線」(line of flight),實然仍會混入了瓜達希對於「領域化」的思想。當伯格談到「疊韻」(refrain)是「德勒茲思想」(泛指含括瓜達希的部分)的一個核心,是「複雜的去領域化與再領域化」。韻的重複出現而旋律節奏形成若干差異變化,但似乎仍較多顯示其重複的特質。然而究竟「差異與重複」(德勒茲1968年博士論文的題目)是在甚麼意義上建立出了「再領域化」流變的差異?


我們大致可以從不同的藝術領域中,看見這類問題的申論,然而這卻多是以不同的特定術語來加以演繹,比方說本書多次提及的「音樂是疊韻對聲音的去領域化」或「繪畫是地景對臉的去領域化」,乃至於「少數文學是疆域的脫離」(見上一本博格被台灣翻譯的《德勒茲論文學》)、「電影是景框對影像的去領域化」(見《德勒茲論電影》,此為博格下一本台灣學界計劃翻譯的書),但德勒茲也曾說過,這些不同藝術領域的專著,都必須被視為哲學書籍,是「對哲學本身的非哲學理解。」那麼究竟是甚麼樣的概念,可以連通這些書寫?


「中域」(milieu)這個在混沌之中具有方向性的秩序之點,或許首先會是一個重要的詞,在學科分際的表述中,「中域」可以是保羅˙克利(Paul Klee)繪畫中的「灰色點」(grey point),可以是梅湘音樂中的「附加音值」(add values),但這些關鍵的動態是在於它們皆讓「再領域化」變成一種朝向「宇宙」的流變,是一種舒張的狀態,而非再次的收縮。但是在博格這本書中,確實常跟現象學中人與動物之「不可決定區域」相互混淆。然而德勒茲是相當有意識地要去將自身的學說區辨於現象學的理論,就如同他在《何謂哲學》中最知名的新詞創造:「知感不是知覺,而情感不是感情」,這些都是有意與現象學的套路告別。所以「中域」不必然是德勒茲本人最核心的關鍵用語。


從中域出發,我們可以閱讀到更為細緻的、排除主觀性質的動態關鍵,我認為在於調性的變調機制。音樂中,正常的調性音樂是往返於水平的旋律與垂直的合聲中,德勒茲與瓜達希一起主張對角線式的「聯截」(transverse);繪畫和圖表上,德勒茲則在《感覺的邏輯》中獨自(沒有與瓜達希合作)的對培根的畫作便有提出「變調法則」(modulation)和「破調」(broken tone)的說法,於是我們得到了一個相應統一的說法,即關於調性的流變。雖然博格多次提出德勒茲撰寫這些哲學著作,並非具有系統論式的觀念體系,但是在思想的動態上,真正的引擎仍可能在這些字詞上得到匯整。


調性流變的問題,並非全然是節奏韻律(rhythem)的問題(德勒茲與瓜達希認為這是中域自我重複卻能建立差異的所在),也非聲腔語系(phone)的問題,前者常常是電影或音樂中常用的分析方式,後者則是文學研究的大宗。那如果我們使用調性的問題來重新看待,這裡面涉及到便不會具有普世連續性或特定方言性的要求,而是強度(intensity)或張力(tension)的追求。


如果只是將「領域化、去領域化與再領域化」視為傳統符號學或詮釋學有的「編碼、解碼與重新編碼」,這樣就會失卻了廣義藝術領域中那些排斥被符碼化的狀態,這些狀態雖然並非是聲稱要回到前語言的原始符號系統,但它並然是朝向更大程度無表意化、無主體化的領域重建,而這才是「再領域化」不成為陳腔濫調的全新領域所在。



作者_雷諾.博格(Ronald Bogue)

譯者_李育霖、邱漢平、涂銘宏、陳佩筠、林宛瑄

出版社_麥田

出版年月_2016年1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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