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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困在張愛玲的進念玫瑰

文/黎家怡


朱砂痣和蚊子血,或許沒有看過原著的,也聽說過這對比喻。1944年,張愛玲寫成了〈紅玫瑰與白玫瑰〉。這一男兩女的愛情短篇,簡單的情節,尋常的故事,卻成就了跨越時空的共鳴。七十年後的今天,人們還是能從中找出佟振保、王嬌蕊或孟煙鸝的影子。改篇文學的劇作,常會遇上跟原著比較的情況,如何在再現的同時流露創意,著實是編劇和導演的考驗。多次改篇張愛玲作品的進念,今次繼續以「多媒體音樂話劇」的方式,重新演繹〈紅玫瑰與白玫瑰〉。情節脈絡鋪排發展流暢,然而卻走不出張愛玲的影子,形式上的嘗試未見在內容上帶出新鮮有趣的思考。


論文式結構?

取自「振保認為多聽無線電是現代主婦教育的一種」,舞台上放著一隻巨型原子粒收音機,並以電台清談節目開頭。編劇蒐集張愛玲在〈流言〉等散文中書寫過關於性別議題的觀點,分別借紅玫瑰和白玫瑰的嘴巴說出。二人通過時裝與顏色,討論中國現代女性角色,並在第二幕開始的敘事得到證明。


小說裡,張愛玲對於孟煙鸝與裁縫的關係描寫比較隱晦,編劇卻肯定了二人的曖昧,於是連成兩個有夫之婦都出軌的故事,強化「人類馴服了飛禽走獸,獨獨不能徹底馴服女人」的狀況。乍看下去,觀眾或許會覺得這種思想很先進,男女都自由平等了,各自各有外遇。然而,戲劇仍然沒有豐富女生們愛情以外的追求。相對於佟振保有公司業務,玫瑰們的生活終究只有丈夫、孩子和情夫。如此看來,正如呼應第一幕討論中提到「女人一輩子講的是男人,念的是男人,怨的是男人,永遠永遠」的困境。


編劇的文本處理,好比一篇論文的格式──綱目、舉例、說明。張愛玲對於男女關係的理解,透過小說人物得到證明。觀眾就像坐上火車,在預設的張愛玲軌道上欣賞進念如何演繹〈紅玫瑰與白玫瑰〉。引導觀眾以作者的眼睛審視劇作,提供了閱讀的方便,但同時也框定了詮釋的空間。如果沒有第一幕的「立論」,觀眾會突破這些對應例子,激發更多的想像嗎?


對白變獨白?

編劇對於原著的文字重組功夫值得一提。閱讀張愛玲的小說,對白往往是最令人驚艷的部分。男女間一言一語有如探戈腳步一前一後,打情罵俏、尖酸刻薄都在那些字裡行間吐露出來。胡恩威以後現代的拼貼方式出劇本,調整次序、改變角度,呈現出同中有異的質感,但他將對白都換成獨白,營造一種都市的孤獨感,卻犧牲了原著文字的美感。


王嬌蕊與佟振保的一段下午茶情節,小說中二人的對話裡有著許許多多的愛情暗示,在舞台上卻只剩塗麫包的小節。那些本來透過人物互動來表達的情感,卻平面化為紅玫瑰的自言自語,造成虛空的情感。獨白放在孟煙鸝卻是舒服自然的,角色本來在小說的對白也不多,劇本就用她僅有的話語,以不同語調讀出同一篇文字,產生迴環往復的效果,深化其蒼白的形象。


三人各自活在自己的世界,互相交疊的生命,卻又可以如此缺乏交流地「各自表述」,到底還是一種無法衝破的隔膜。或許,這是導演刻意的安排,用以反映現世人際溝通失效的現實吧?


多媒體只是包裝?

劇團強調這是一次「多媒體」的演出,尤其在紅玫瑰的部分,敘事方法多以歌唱表達。假借經典國語流行曲,交待王嬌蕊的愛情觀和心路轉變。紅玫瑰唱的時候,劇院立刻變身歌廳,彩色射燈掃過觀眾的肩膊,有如置身演唱會。孟煙鸝的讀白中也加插了一段說唱腔的變奏。舞台左上角的白幕,不時投映出張愛玲的繪畫手稿。儘管導演嘗試運用不同元素豐富舞台的可能性,但這些部分從戲劇中刪走,也對情節推進沒有多大影響。即便是說,多媒體的處理未有幫助整體敘事,多媒體似乎是感官享受的包裝多於實驗性的戲劇形式。


從劇院步出,觀眾大概不會討厭這版本的《紅玫瑰與白玫瑰》。當我們細想下去,到底當中的感悟是從何而來?似乎是基於原著多過進念的再生產。摻入時代曲、說唱、手繪等等,白了頭髮的老創作,叫玫瑰們的愛情仍然困在1944年的上海,在2014年找不到當代的根據。敘事明晰、結構緊密以外,關於戲劇,我們可以要求更多嗎?


尤美(上海)飾演紅玫瑰王嬌蕊

高若珊(台北) 飾演白玫瑰 孟煙鸝

楊永德 飾演 佟振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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