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江凱勤
戲劇《紅》於二零一二年七月在香港大會堂上演,由香港話劇團的李國威把美國作家John Logan的英文劇本翻譯成中文,並由馮蔚衡執導。故事發生於二十世紀中期二次世界大戰後,美國畫家ROTHKO為了準備七幅賣到四季餐廳的油畫作品,而聘請助手KEN,二人在創作油畫的過程中展開對西方美學的探索,在劇中多次提到西方美學中兩個舉足輕重的泰山北斗,分別是尼采的悲劇論,以及佛洛依德的潛意識符號論。本文將會以該兩種理論解讀「紅」的戲劇主題,以及油畫作品和劇場表演的精妙結合。
什麼是「紅」?
在戲中,ROTHKO多次問KEN,在油畫中他看見什麼?KEN答:「紅」,而什麼是「紅」呢?這是解讀此油畫作品的最大問題。
在KEN回答什麼是「紅」之前,他們因為測試燈光對油畫的視覺影響而打開白燈,KEN想起「白」,而「白」對於KEN來說,是代表他童年時父母於下雪天被謀殺的陰影。以佛洛依德的角度來看,人類在日常生活中覺得可怕不快的事物,均會傾向逃避之而轉化為潛意識,而當意志力薄弱之時,該等潛意識會化成符號,在意識層出現,好比KEN所說的「白」則是意識層出現的符號,而父母被殺是他潛意識中的往事。言而,在藝術創作中利用潛意識符號是超現實畫家達利的成名技,但畢竟每個人的潛意識符號皆不盡相同,故ROTHKO和KEN亦討論過把個人潛意識符號作為創作元素的認受性究竟有多強。
既然「白」的個人潛意識符號流於狹窄,兩位角色在戲中試圖以類比的方法來探索「紅」在社會上的符號特徵,ROTHKO和KEN一人說一個「紅」的例子:血液、紅燈、蕃茄、紅菜頭、中國國旗、畫作「自由領導人民」的旗幟……等等。在劇中雖然沒有準確道出「紅」的定義,但以上種種例子綜合出來,「紅」在社會上的共通意思呼之欲出。
「紅」的悲劇論
在第一場,ROTHKO向初出茅廬的KEN問道:「你知道什麼是藝術嗎?」KEN的答案當然得不到孤高的ROTHKO滿意,更要KEN閱讀尼采的《悲劇的誕生 》。若要解讀「紅」的戲劇主題,「悲劇」則是一條不可多得的鎖匙,此對白更點出本戲的題旨。
所謂的「悲劇」,自古希臘劇場開始發展,而尼采這位現代存在主義哲學家則將之重組,寫成一本《悲劇的誕生》。書中有兩個大重點,分別是「酒神」和「太陽神」,在《紅》的第二幕,KEN以書中的理論解讀ROTHKO的作品。
太陽神阿波羅象徵規律和完美,因為太陽的日照時間會隨著天體運行有規律的變化,太陽神拿管了日和夜,以及人類工作和作息的時間。太陽神亦象徵著理智;酒神方面,在古希臘其實是一種宗教,信眾主要是婦女,她們終日飲酒作樂快意狂歡,婦女成群在山上暢飲跳舞,這一點類似現代的「狂野派對」。酒神代表了享樂、放蕩、天性、命運等等。
在戲中,KEN試圖解讀ROTHKO作品的畫意,他認為畫中的紅色標示著「酒神」狂野放任的天性,而一個個方形則是「太陽神」,以規範酒神思想的放蕩,ROTHKO聽畢KEN的解讀後,他回應:「所有的重點都中了,但忽略了一個最大的目的。」這個「目的」,亦是西方悲劇不可或缺的一環。
「紅」的主題
對西方悲劇有認識的人,都應該知道「不可或缺的一環」──「弒父」,是悲劇的一大主題。若果以佛洛依德的理論來看,「弒父」其實並非謀殺父親,而是通過超越男性長輩,作為「成長」的儀式,換句話說,只有超越前人,我們方能獨當一面。
戲中的ROTHKO在第二幕提到,他最大的成就是踐踏前人的立體主義,而建構出一套獨創的畫風,他的畫作是流動的,而並非把畫面定格,但前人也不過是把畫面畫成死物而已,這點佈下了「弒父」主題的伏線。而在第四幕,ROTHKO醉酒,向KEN訴說今時今日的新秀畫家竟想殺死自己,例如Andy Warhol所畫的金寶湯和Roy Lichtenstein的漫畫組成的普普藝術已成為藝壇的新風尚,Rothko滔滔不絕的咒罵和投訴普普藝術低級之時,Ken亦再按捺不住,大聲向Rothko反擊,告訴他藝壇的新世代已經來臨,他已經成為一個過時的老牌,在這個時間,Ken亦等同「謀殺」Rothko這個師父,以言詞攻擊長輩來宣示自己經已成長。
有趣的是,當Ken和Rothko舌戰後問道:「你現在是否要解僱我了?」Rothko戲劇化地應道:「不!你在這刻方開始真真正正的存在。」而劇情推進,Rothko最終把Ken解僱,原因是鼓勵Ken自立門戶,在藝術界中開闢新領域,豎立自己的地位,這證明了劇作家John Logan對於美學理論和弒父主題的結合。
香港話劇團的表現
話到如此,大家都應該了解到《紅》這個劇本不是平凡尋常之物,而這個絕佳的劇作,香港畫劇團這次的表現令人耳目清新。首先在舞台佈置上,為了交代貨倉的空間場景,設計師徐碩朋利用視覺透視的原理,在鏡框式舞台的四端設置線條指向舞台中心的「消失點」,在狹小的舞台空間製造貨倉一般的景深,空間感強烈;其次,導演做了充足資料搜集,在此戲開始之時,Rothko所坐的木椅,以及木椅設置的方位,均依照了Rothko的訪問記錄片,畫家形象教人印象深刻;再者,今次使用鏡框式舞台,驚喜地演員把觀眾的方向當成一面懸掛油畫的牆,使演員面向觀眾的動作交代成觀賞油畫,表演非常自然。
此戲是一個翻譯作品,要把英語轉成廣東話當然難不倒擔任翻譯的李國威,可是加插粵語髒話卻顯得不夠自然,當Rothko和助手Ken討論藝術美學時滿口優雅用詞,但批評畫壇惡習或是二人舌戰時則粗口橫飛,像變了另一個人似的,其實加插髒話在劇場上是很常見的手法,而以筆者觀察,觀眾也很喜歡聽粵語髒話(而且還每每大笑),可是這種不協調感,看似是生硬地加插本地語言元素的副作用,而地區方言是否應用得宜,則要看劇團的功力了。
這是給學人看的一齣戲
雖然筆者欣賞戲劇的資歷略淺,但也不難發現《紅》並非老嫗可解的節目,當中單是弒父的戲劇主題,以及對藝術作品的認識(好比畫作和光線、展場、美術歷史等)也是大學學科所教授的題目,希望藉著本文對《紅》的粗淺探討,各位觀眾可以對此劇有更深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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