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香港藝術節
《奧德賽漂流記》,如名字所言乃改篇自古希臘史詩故事名著。是次來自英國的「紙戲院」以即場繪畫手繪紙偶來呈現演出。甫開場紙偶師即時以幾筆簡單的墨線勾勒出人物,另一位則像要製造電影畫頭字幕名單,在前方擺出劇名及劇團名字,旋即,手繪的墨水與事先準備好的紙偶交疊,便正式開始。演出是含蓄的用紙墨光影音聲,以現代的畫面切入來述說縱使家傳戶曉的故事,但不同於原著強調宿命及來一場大男人的冒險,而是理所當然又流暢地呈現奧德修斯夫妻兒三人的共同經驗。
比較一些以表演主導,紙偶師、動畫師和表演者無異,總要手舞足蹈在場上大灑筆墨,誇張其行但求增加視覺效果的演出,紙戲院便顯得相當含蓄,兩位偶師佔據台右安靜而專注,為在要在台中央的銀幕上呈現影像,大部分時間默默安坐,拿出各式事先準備好的手繪配件,製作不好層次的畫面。台左的三人音樂團隊反而忙碌不斷,又彈琴又打鼓吹笛又電音,甚至用上各種工具做出不同聲效,有時還要跑到台右幫忙偶師遞上道具,為畫面加添色彩或增加動作。當然,整個擺在觀眾面前的製作過程很有趣,其用簡陋的舊時代電影手法在畫面上呈現大量視覺錯覺,以致很多時候其製作過程變成了觀眾視線的焦點,讓平常出現在電影的效果,因為偶師的心思,而變得不凡,這也是是次演出精彩之處。例如戲偶師大量運用動畫中常見的分割前後景片技術,在畫面上製作出前後景緻、景深、速度,像前景是不動的房子或巴士,後景則可以是探頭而出的人物,還可以漸靠鏡頭而做出拉近(zoom in)效果;最為精彩的,更是在表達速度上,如奧德修斯兒子忒勒馬科斯受雅典娜啟示,出發尋父一段。其中一位偶師把兒子騎著電單車的畫圖畫置於畫面中央「不動」,另一位偶師則手執「前景」及「後景」高速揮舞,製造電單車飛馳的畫面,配上音樂師利用儀器吹出引擎轟隆轟隆,贏盡觀眾掌聲。
就是這樣,演出以大量準備好的畫片,利用以前後景緻,緩急交錯,光效及節奏輕快的音樂,做出各種驚險奇情,溫柔浪漫。墨水筆觸的圖畫不能說是仔細,但單線條的構圖很乾淨地表達豐富內容,幻線勾出精密的背景,皇宮、巴士上的眾生相,一抹墨水便是狼,畫風是既纖細又豪爽。而漫畫人物不是精緻或可愛,而在逗點眼睛上附帶憂鬱,確實有一份舊歷史書內神話人物的風貌。
然而,主要由鼓、結他、電子琴等組成,帶一丁點「ROCK」味的現場音樂,讓有點老舊的墨水變得很有生氣,也主導了故事的節奏,而陳舊史詩也有了新的生命。整個演出在明快節奏下,我們看到的,不再是英雄與諸神、怪獸、大自然對抗的冒險,神明的部分減弱了,奧德修斯在爽快的畫面下流動,過關斬將的情景令波塞頓玩弄他的時光也變得輕鬆暢快,沒多挑戰或悲哀,而只強化了思鄉的心情。也因為故事不集中描寫奧德修斯,而加強了妻兒珀涅羅珀(Penelope)奮鬥的部分,使「英雄」不再是個男性詞彙,而是形容這三人為了團聚而努力的象徵。以致最後的結局,不如原著般由回國的奧德修斯及兒子殺進皇宮,把要謀財奪位的追求者殺死,而改為父子連合突然化成俠女的母親灑刀弄劍,斬除大群墨水豺狼,一家團聚。
值得留意,故事隱去史詩神話中英雄奧德修斯面對宿命的不屈,更沒有了夫妻重逢後互相試探。準確來說,那些男性霸權,男人為保財產(包括妻兒)而自私,夫妻測試對方的忠貞,在不是真的很久遠的古時還是被歌頌的美德,那些史詩下對人的內心刻劃,在是次演出蕩然無存,人物變得平面,主題也單一化餘下思親及團聚。究其原因當然因為顧及畫面流麗,節奏明快,無對白的音樂紙偶表演難以盛自載複雜內蘊。然而故事刻意地把原著重要的主題改動,而且特別呈現妻子參與殺狼過程時,可以肯定,創作人並非單純想做一個簡單面向的紙偶劇,不是一場僅表現主人翁善良、顧家的形象。更為重要的是把兒子及妻子的部分也提昇到神話層面來,如上所說是以「英雄」的身份看待之。原著中兒子忒勒馬科斯受雅典雅所示前去找父親一段,在演出中變成踏騎電單車飛馳,及在路邊截上順風巴士之旅,青年叛逆期的姿態突出,從而在筆觸之間回應史詩希望展示的,忒勒馬科斯是為少年版的奧德修斯,他的出行乃是一場青年學習成為英雄之路;同樣地,妻子珀涅羅珀並非只是等待,如同原著一樣她透過織布與拆布,來對抗豺狼的追求/入侵。只是演出以她參與殺狼的行動,以動畫方式那更具像化的來表達她在是次「旅程」中同樣參與很多。以致少年的出遊,妻子的等待,也如奧德修斯的冒險一樣具有重量,同樣是戰鬥。
誠然,演出最終要呈現的是一個溫馨家庭團聚的故事,三人的冒險是自然的、輕輕的相間而出,就像最初的手繪一樣,墨水筆觸的不確定性在銀幕上被放大,卻是流暢而帶有一陣溫婉,台下的五位藝術家則沒有了生怕圖畫不夠吸引而要手舞足蹈,而是回應動畫中的三人,縱然過程是「驚險」,但伴隨諧和的音樂,各人仍是含蓄而平靜地述說故事。
評論場次_3月1日/晚上8時/香港演藝學院香港賽馬會演藝劇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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