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起觀眾的耐寒度
導演李偉祥在場刊中坦言他把編劇艾力‧史密特的《極地情聖》定位是愛情故事,就像要告訴我們,他是刻意不去處理劇本中那些哲學性、人性的思考點,而是單純地集中於劇中二人關係,呈現他們愛的形狀。然而當我們細意傾聽句句刻骨台詞,那些描繪孤獨及對愛的欲望,便沒法逃避思考文本的思考深度,及冷峻地刻劃人性的多層面貌。誠然,導演以感情關係切入,是有他的自由,也許為了營合觀眾追捧影帝黃秋生(飾白克)與演技出眾的梁祖堯(飾黎斯)的心態,集中欣賞他們的演技大鬥法。作為多年從事電視、電影行業的李偉祥有這樣的商業考慮,確實無可口非。只是,當在劇場,這個把表演者及觀眾置身同一現場,表演者能直接把情感及更多的能量投向觀眾的一個境地,導演沒有把劇本中那些顯然易見,可說是舉手之勞便可呈現的更豐富意象帶給觀眾,而只給予最基本的觀賞刺激,而且說實在基礎的導演手段上也有多少瑕疵的情況下,確實,是在低估了今天香港觀眾對戲劇的觀賞能力,及期待。
首先,劇作家刻意借Edward Elgar名曲《Enigma variations》為劇名,本身的喻意很簡明,就是要借代人類感情的複雜及不可猜測的可能性。劇本說諾貝爾文學獎得主白克為了斷絕庸俗的愛,而獨居挪威的荒島,為的是享受與情人通信的愛的距離,提煉內心對孤獨與愛的渴望的濃度,在極地之下,感覺更形突出。至於黎斯假扮記者來訪問這位亡妻的書信情人,最後告白說信件大部分是他寫的,要表現的是黎斯被孤獨與遺棄摧殘的一顆心靈,卻在通信中找中一絲溫暖,縱然極地寒風,也想赤裸裸地抓住僅存的火種。演出完整地交代了劇情,也表達了二人一層又一層的關係,但上述的那些愛的厚度,除了在對劇本分析,或觀眾自行聯想外,演出則完全地忽略了。準確點說,演員通過多次風趣幽默的演繹,黃秋生那些無謂而惹人發笑的動作,突然借題跳個與劇本及角色離題萬丈的「江南Style」,破壞了觀眾可以挖取角色內在深情的機會,也阻礙了正常故事發展。另一點是,演出中二人從得獎作家及訪問者的權力關係,慢慢被得知原來是情敵,最後更揭發出他們是曖昧的通信情人。從劇本角度來看,可見二人關係是何其曲折、緊張,而且二人當中的愛恨情欲是一層又一層的糾結下去。然而台上演員那些閒散無力的走位,白克聽到黎斯是他情敵時z,偷偷拿獵槍的那個鬼攛相,那些跨過書櫃的狼狽模樣,以及梁祖堯在沒多台位安排,突兀地呈現他多次欲離家又回家,在沙發前把外衣又脫又穿,以致彼此二人沒多戲劇張力之餘,也破壞了整體演出的戲劇氛圍,讓原來具有層次的流程變成搞笑,以致觀眾在每一次身份告白時,附以大笑及鼓掌,從劇本的根本性來看,那些掌聲不是對精彩演出的讚賞,而是對平庸演繹的無聊反應。
即使以愛情通俗劇切入演出,從演繹上仍不夠力。黃秋生那種演技自發功,輕鬆散渙的步履,那個突然掩臉假扮痛哭的浮誇,不單沒有演繹出諾貝爾文學獎得獎者的氣度(和是否粗鄙無關),那份鬆散沒有準確向觀眾傳遞情緒,也未能與梁祖堯交流。反觀梁祖堯力挽狂瀾,投入百二分的感情,其中幾場個人剖白,可說是全場最為動容,感情至深。
看演出前一天,看了電影《我的插班老師》,電影對當下教育制度提出幾許反思。戲中說教師自殺,校方家長除了不准學生提及那位老師的事,更把死亡、恐懼等字變成禁語。臨危受命的插班老師巴札質疑︰「學生必需要表達及面對死亡的感覺!」這讓我想及是次演出,導演供給觀眾通俗娛樂,僅張兩位的演員置在台上,卻隱去劇本中對人性的深入探索。然而,只要表演者有付出的話,觀眾定能感受更多的,更何況這些是劇場觀眾,他們是在現場交流,何曾只渴望來看看明星,看幾個笑話就滿足?最終宏偉的舞台、華麗的燈光,精緻而出神的北極光投映,因為沒有足夠份量的內容承托,而變得空洞。演出不過是吹出一片涼風,便不要自稱極地矣。
觀賞場次︰2012年12月6日.晚上 8時.香港演藝學院歌劇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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