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的藝術
久違五年,陽光劇團再次到訪福爾摩莎,我發現不少港澳劇場界人士特意飛去,只為一睹這影響法國劇壇的一片陽光。他們每每讚不絕口之餘,當走出劇場時,你會從照片中看到,他們披上希望眼神的滿足。究竟怎樣的劇場,才能不單為了娛樂觀眾,滿足官能享受,而能在心裡燃起希望?或者說,陽光劇團一直以來,就是要告訴我們,這是劇場本該有的力量。
在《未境之業》裡導演莫虛金要傳遞出一個模糊而難以構築的思潮躍動︰希望。那從來也不容易,尤是世界巡迴演出,在擁有不同文化的觀眾前,什麼的普世價值,哪一種感情傳遞方式,才能觸碰人心?就連場刊節目簡介第一句也叩問︰「要如何描繪、如何形塑希望?」 故事通過回憶1914年大戰前夕,一班為了理想,離開大公司而到一所「癡望」餐廳閣樓上完成電影拍攝的人,帶出了一份強烈的,對藝術的執著。當時電影還未科技化,而以默片形式呈現粗糙的影像,然而卻為人帶來無限的可能性,一場希望工程。三十多位扮演電影工業下的人員不停在台上忙碌,每人既是演員也是後台,有時拉着布幕,有時跑去燈樓控制射橙,那些笨拙的演繹,粗糙、誇張得像在做肥皂鬧劇,然而每個浮誇的動作中,卻是充滿幾可溢滿傾瀉的力量,就像要使出最後一口氣也得去做,我會發現,那已經不只是在演出,而是履行一項使命、理念,以身體傳播。
演出呈現電影初始出現時的狀態,把以白紙屑扮作雪花,揮揚床單化作浪潮,用線子牽扯衣角圍巾,配合演員肢體來製造風效等粗糙效果,一一搬上本來就是要呈現虛假的舞台上。最初觀眾還會為此浮誇而大笑,或如扮演印第安人的演員坐着一片在台上滑行的紙皮便當成小艇的效果高呼,然而當整個演出也是佈滿這麼多的虛假效果,卻同時扮演認真的電影拍攝時,我們便會明白,導演如同將演員的化妝間刻意置入場口好讓觀眾進場前觀摩一樣,她要把劇場一切也裸露人前,當中不只是形式及效果,更重要是劇場以虛寫實的認真,及隨之而傳遞到觀眾腦海內的無限想像,而生出多層次的共響,乃至希望。這是藝術的力量。
延續烏托邦理念
故事裡電影導演堅持要在大戰前夕,各人將要被徵召參軍前完成電影,原因是他及一眾人員認為,拍攝一部樂觀的政治寓言故事,目的是要教育大眾,這簡直就是陽光劇團對觀眾的一場宣言。在戲中戲的電影中,更有兩場演員對觀眾宣讀理想,其一是在1889年動盪的歐洲,奧地利大公面對觀眾,宣示如同雨果的理念,以巴黎為歐洲中心的社會解放;另一場是眾人遭遇船難來到荒島,說起要在這只有印第安人的純潔之地,建立自由、平等、博愛的人道主義國度。這是何等直面地對觀眾坦露烏托邦理想的誓言,加上以默片方式展示,即觀眾只看到演員啞演,卻要通過字幕把理想主義台詞的每一字詞吞入眼簾。或許這麼生硬而太直接的方式,會令觀眾感到突兀,但倘若我們熟識歷史,知道當時奧地利大公正因為這份理念而被殺,也因此而間接促成大戰,當我們知道,這些充滿理想的歷史人物,最後被世界的自私像浪濤一樣掩蓋,社會主義最終不是什麼烏托邦,而因着權力而走向獨裁時,我確實在無聲的宣言之下,為這些純真、激情卻無力的人物動容。
演出最終也不是教人盲目追逐烏托邦,在荒島上的理想主義不敵於權力與黃金的爭奪,在人性黑暗面之下宣布瓦解。然而,即使世界再壞,人心如何自私與功利,導演似乎要告訴我們仍有堅持的理由。最後一場,尚•薩爾瓦多指引印第安人撐起小艇,拯救海上遇船難的人。台上所有演員聚在台中,堆起了拯救船的模樣,印第安人提槳奮力撐向觀眾,這時音樂突斷,餘下一陣如警號一樣敲撃,配襯旁白︰「在這些晦暗的日子裡,我們有一個任務……要為那些在黑暗中漂泊的船隻,帶來一座燈塔固執的微光。」,一直在拍攝演員的攝影師把鏡頭轉向前方,將觀眾映照進機內,這一刻我着實感動得哭了,這一個動作,正好告訴我們就是那些遭遇船難之人!創作團隊向這些安然坐在席上,這班見證歷史上理想主義的破滅,沉溺消費與娛樂的觀眾申出援手,即使世上沒有真正的烏托邦,追求烏托邦的理想仍有傳遞下去的價值,因為倘若我們會為希望的藝術而感動,那世界便仍有堅持人道主義的希望。
在記者會中,莫虛金說:「沒有深刻的熱情,就不需要開始。」陽光劇團或許為劇場工作者帶來必須銘記的格言,同時傾身將附帶希望的熱情傳遞予觀眾。
評論場次
2012年12月16日.晚上6時30分.台北兩廳院藝文廣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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