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溫善婷
步入塔石藝文館,昏暗的燈光,大門被屏障阻隔,仿佛繞過去便是另一世界。整個場地的牆壁和地板是粗糙,冰涼的灰石頭,以方形石柱支撐著,恍如置身地下室,有著歷史的厚重感。《又一好人》的場景設計師馮國基覺得這裡有布萊希特的質感,石柱和台階象徵了階級觀念,不算高的樓底有一種伸手卻觸不到天空的壓抑感,石頭的原始和冰冷,也是人的蒼涼狀態。「天邊外」劇場的戲劇班底就在這小小的空間,探索人「原來的模樣」,質問好人與壞人的二元法。
作為改篇劇場,《又一好人》著意發揮布萊希特精神。這位偉大的德國劇作家提倡「史詩劇場」,希望讓戲劇促進社會改革,一改從前讓觀眾處於被動的狀態、不加思索地代入劇情的模式,而是積極參與其中,抽離地思考劇情與自身及當代社會之關係。為此他嘗試把戲劇「歷史化」和「離異」,像原著經典劇本《四川好人》,刻意運用四川這中國城市讓西方觀眾覺得陌生而抽離,把空間和時間異化和模糊了。藝文館原是葡國人別墅的後花園,現在是展覽場地,變身成為劇場,絕對讓人產生時空錯置的感覺。演出的各種安排如保留一定光度的燈光和現代服裝亦刻意提醒觀眾這裡是藝文館,而非虛構的某時某地,帶領觀眾一同建構一個世界,也可以把現實世界的情況投射在觀賞之中。
「環境劇場」的一大特色是讓每個舞台元素均展現自己的性格,可以獨立地說話,各有自己的位置卻又不爭妍鬥豔,其中人的重要性又大大提升了,包括演員和觀眾。此劇的舞台元素是簡約的,服裝是黑白的襯衣西褲,沒有浮誇的妝容,而佈景亦只有一個鐵架及一個立方體黑盒,裡面放了一個黃燈泡,在劇場開始時徐徐升起,意象無限。每一個視覺、觸覺、聽覺元素都發揮了作用,如馮國基所講,燈光安排下,連影子都在演戲,當空間存在的人和物件疏落時,地面清晰,而當越來越多東西進入時,影子也密麻麻地把空間填滿,不自覺加強了視覺集中和鬆弛的對比。
《又一好人》是經典劇本《四川好人》首次由德文直接翻譯為粵語的劇場,故事簡單,講述三位神仙來到道德敗壞的四川首府,希望在這裡找到一個真正的好人。妓女沈德樂善好施,神仙賜她一間賣香煙的店舖,卻讓她面臨一連串徘徊於善惡之間的經歷。此劇探討的是人性的本質,講一個人是如何步上「好人」或「壞人」之路,其實每一步都是一個選擇,就似女主角沈德面對村內的窮人,是施以援手還是冷眼旁觀,幫人以後自己落得窮途末路無法交租的結果,同時更要為所愛的人籌錢完成夢想,沈德在面對選擇時要平衡做好人也維護自己的權益。劇團和觀眾在劇場當中反思好人和壞人的界線由誰來作定義,而這個思考必須回歸人為最原始的個體,是人本質的探討。
既然是關於對人的思考,他們選擇了「環境劇場」,成功讓人的地位提昇。像導演葉嘉文所說,劇團思考的重點不一定是舞台元素,而是「如何讓表演這件事發生」。演員在排練中可從場地引伸個人的情感、經歷和看法,每個演員都有機會獨立地思考,並以肢體語言表達感受,就以開場為例,幾位演員自由地詮釋對城市的看法,似是望向天空渴望觸摸,表情渴求卻痛苦。第二是觀眾與演員之間的模糊界線,讓人不斷在其遊走和試探。因為沒有設觀眾席,觀眾自由選擇欣賞的角度,也成為演出者的一部分。他們可謂共同參與劇場,也是一種意象,意味著當你目擊好人、壞事的時候,根本無法置身事外,猶其最後一幕演員用肢體語言邀請觀眾上台階坐,那是沈德曾經以墨水塗臉變身成為徐達表哥,即由「好人」掙扎成為「壞人」的發生的肇事現場。對於演員,這也是一次非常裸露的演出。觀眾和演員非常接近,無疑是對演員的一大挑戰,他們要非常集中,連眼神都時刻被留意著,不能鬆懈,而且心理角色要不斷轉換,不時需要請觀眾挪移,這一刻是主角徐達,下一刻則是在場演出的演員。形體編作師胡美寶表示演員非常重視集中力、能量的釋放以及控制身體的調度,演員本身就是藝術的製成品。
環境劇場可謂是舞台劇的前衛手法,雖說環境是獨一無二的元素,但演員始終是核心靈魂之處,因為今次劇本彈性很大,嘗試以當代手法重現經典劇目外,劇團班子投入的個人情感和色彩才是達至因地制宜效果的因素。而觀眾除了對環境運用產生好奇外,把劇情代入日常經歷,反思資本主義對人性的扭曲,才不枉劇團花費的心思。
評論場次
2012年5月19日晚上8時,澳門塔石藝文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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