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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與沉:攝影家尤金‧史密斯的傳奇人生》



文/洪儀真


即使對尤金‧史密斯(Eugene Smith, 1918-1978)所知有限的外行人,應該都曾看過這位美國攝影大師的某些經典作品,例如二戰期間於硫磺島、沖繩等戰地的攝影、《西班牙村莊》、《助產士》、紀錄史懷哲行醫的《憐憫之人》,以及他關懷日本環境污染的《水俁》(Minamata)。他為自己年幼兒女拍攝的〈邁向天堂花園〉(The Walk to Paradise Garden)已成攝影名著:那一對從山路的陰暗裡攜手走向前方亮光的小兄妹身影,完成於二戰結束之後的隔年,其象徵意義與視覺表象一樣豐富深遠。史密斯擅於安排影像的黑白層次,完美調整照片的明暗色調,賦予溫暖而充滿人道精神的氛圍。他在二十世紀享有攝影大師及人道主義者的盛名,後輩攝影家不乏視之為「神」級人物,其生平事蹟如同一則神話。


有神聖化也就有去神聖化。美國作家暨記錄工作者山姆‧史蒂芬森(Sam Stephenson)花費二十年為尤金‧史密斯書寫的傳記《浮與沉:攝影家尤金‧史密斯的傳奇人生》,以特殊的迂迴角度解剖了這位攝影聖人的「沉淪」人生------原文書名中的sink,是暗房沖洗相片的水槽,更是沉沒之意。相較於聖賢光芒,那些與爵士樂手一起嗑藥酗酒及偏執譫妄的症狀似乎更為搶眼。作者透過記述28則史密斯的重要他人及事件,從四周逐步包圍核心,顧左右而言「他」,讓我們認清現實中攝影大師的黑與白。作者書寫的策略猶如陽刻,片片挖掘史密斯印章上姓名以外的部分,最後清晰突顯出他的名字;也猶如陰刻一般,把大師的姓名首先雕空了,留下周圍實體,逐一上色,用印時我們卻只會看到連名帶姓的尤金‧史密斯。《浮與沉》特殊的體例、懸而未決的議題,以及貫穿全書的精神,使之成為當代傳記文學的精湛獨鳴。


作者捐棄傳統傳記以人物事蹟為中心的敘事方法,改採以一種英國精神分析學家梅莉安‧米娜爾(Marion Milner)所謂「廣角注意力」的概念:「如果你想要畫一個物件,請注視該物件周圍的一切,但不要看物件本身。」因著不過度聚焦,我們看得更多,也能產生驚喜的看見。作者事實上是從史密斯的攝影經驗領悟到此一書寫手法:史密斯擔任記者工作時,總是從委託者指派的主題當中逸出,卻帶回更多的影像故事。作者自述:「我因為把焦點略略轉移到他旁邊,反而逐漸得到一幅更清晰的史密斯圖像。」此話不假,這些人物及故事聯合拼出更生動的史密斯,況且主角本尊並沒有在字裡行間全然缺席。非典型的《浮與沉》展現了單一觀點的傳記所無法達至的多元視角及廣角效果。閱讀的過程中,我在目錄裡28個章節標題的空白處,簡單記下這些人事物分別對史密斯的意義,最終整體瀏覽時,一目了然,瞭解何謂「化間接為直接」。


其次,全書彰顯了至少兩大爭議:不忠於事實的紀實影像依然可信嗎?墮落的藝術天才是否仍可成為典範?紀實影像記錄的是事實,但史密斯的作品不乏經過巧心安排而構圖,例如〈威爾斯三代礦工肖像〉,或是史懷哲白色襯衫上添加的陰影等等。所有問世的相片皆經由他在暗房裡大量加工而成,以賦予影像更符合理想的明暗色調等質感。關於這一點,史密斯的好友,攝影家大衛‧維斯托(David Vestal)的說詞有其美學上的說服力:「史密斯看到的東西不在那裡,所以鏡頭無法將之記錄下來。正因為這樣,他才會在暗房裡下那麼多苦工。」或是借用紐約廣播電臺主持人內貝爾(Long John Nebel)對史密斯的評語:「這個人,不可能用相機拍錯任何東西。」姑且稱其作品為「攝影師之眼」的體現吧。不過,嚴格說來大師並無造假,而是時而採取非自然的構圖安排,以及不曾免除暗房的後置工作。至於天才與頹堂的結合,傳記中充滿史密斯個人懶惰、放縱、耽溺與各種所謂偏差行為的描繪。作者對此毫無批判之意,就像他對於史密斯的才氣並無流露崇拜之情一樣,我們只是因此看見了一個攝影家的真實,一則平衡報導。然而精讀傳記的人應該不會懷疑,作者對於史密斯必定懷抱熱情,否則不可能花費二十年的光陰完成他的傳記。


熱情,是我讀到貫穿全書的精神。但我更願意用passion這個詞來敘說它。史帝芬森花費二十年研究史密斯是passion;史密斯對於攝影的投身是passion;無數在史密斯大好大壞時親近他、幫助他的人也是心懷passion。這個單詞的拉丁文原意是指「受苦及忍受艱困」,需要擁有願意為自己的目標和熱情受苦的意志,這也是為何大寫的Passion專指基督的受難。我相信這樣的理解方式,可以關鍵地回答為愛受苦的故事,包括藝術之愛。


浮與沉:攝影家尤金‧史密斯的傳奇人生(Gene Smith’s Sink)

譯者: 吳莉君

出版社:原點

出版日期:2019/04/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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