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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楓評《一一》

文:洛楓

攝影:張志偉


「孤獨」(solitude)不同於「寂寞」(loneliness),後者不過是落單一人沒有朋伴,前者卻是生命的本質、存在的本相,即使身旁喧譁熱鬧、左右逢源的呼朋喚友,敏感的人仍然覺察「承擔自己」的負載,而在藝術的創作與自我的審視中,無時無刻在不同空間體驗「孤獨」卻是必需的!梁芷茵編舞的《一一》便是關乎「孤獨」的主題,舞題的單字疊用可以衍生不同的隱喻,譬如說,「一」是單獨的個體、「一一」是一個一個的排列或分佈,加起來便是跟別人或他者的關係,於是編舞人借用舞台的裝置藝術、肢體動作的分離或組合,探索這種種因應「個體」而來的孤獨狀態及其引發的憂慮。


《一一》分成十一個段落,各有不同的命題像「相連」、「二位一體」、「有誰共鳴」、「分離」等等,顯示人與自我或他人各樣聚合的形貌。在敘述脈絡上,作品的結構帶有漸次遞進的層次,深入變動而沒有停滯或中斷,並以「獨白」的聲音帶動敘述的演進,內容都是一些關於日常生活的假設性話語像「如果你而家同屋企人一齊住」、「如果你俾人出賣過」、「如果你覺得自己唔夠好」等等,暗地裏其實反映「孤獨」的多重面向。在場景的裝置上,《一一》利用幾個可以推拉移動的木櫃作為道具與佈景,櫃的兩側是木板、前面中空、背面是柔軟彈性的布,舞者或出入其內、或穿梭左右,形成多元組合的畫面,配合燈光、動作的流變,建構簡約而流麗的線條與光影,是一種清朗的美!在動作的編演上,梁芷茵為每個不同的段落設計了跟命題呼應的流程,或抒情的自我舞動、或互相對峙的雙人舞、或四人角逐和追逐的群舞,並以適量的「重複」來建立「主題動作」,加強視覺觀照的印刻,最終為整個作品拓闊了思考的視野和想像的藝術空間;此外,四位舞者許俊傑、陳俊偉、藍嘉穎、廖月敏的身體能量強大,從舒緩、沉凝到跳脫、澎湃等各樣風格都能收放自如,不但能具體呈現動作的流向、力度與變異,而且能賦予肢體不同的情緒反應,塑造一股戲劇的質感。這些優點與優勢可以從三個場景中體現:首先是第四幕的「二位一體」,是一男一女的雙人舞,但無論是兩頭並置、腰身俯轉還是手腳撩動,舞者的頭、身、肩、腰、手和腳都祗是彼此交錯卻又互相落差,彷彿隔空舞動,全無任何身體的觸碰點與著力處,藉以呈現愛情關係的似遠還近、又似近猶遠,這可以是一種「默契」,互存空間、互不干擾卻彼此靈犀暗通,但這也可以是一種無法「融合」、「熔接」的愛,二人連綿起伏的節奏裏,仍然難免空隙(或嫌隙)、空位、錯置或間離,「二位一體」之中是「二位」多於「一體」。跟這個場景發出迴響或對照的還有第九幕的「貌合神離」,相對於前者的留白與抽離,這一幕比較落實和具體指涉,同樣是一男一女的舞者卻站在兩個木櫃之間狹窄的空間,肩貼著肩,身體無法移前轉後,祗能上下左右扭動頭部和眼睛,但不是統一協調的動作方向,而是一上一下或一左一右的相反逆向,例如你看著我時我看了別處、你轉走了頭之後我才追蹤你的視線,即使手臂拉起了抓住對方,卻總給甩掉了或錯落了,分崩離析的動作充滿拆解、破解、誤解的訊息,浮映了兩性關係無法跨越的鴻溝,架起了「貌合神離」的主題意象。最後是接近尾聲時候的四人群舞,舞蹈的節奏由緩慢輕柔的剎那突變轉入快速凌厲,先是二男二女以類近接觸即興的技法尋找承托自己與對方的「支點」,以手腳的抓捉、腰身的托附、肩膀的斜倚來交換不同的形體支架,既支撐別人賴以維持自己的站立,又讓自己負載他人來卸去重力的牽制;接著動作的力度與方向一轉,四人不斷的來回角力、拉扯又擁抱取暖,一男一女或兩男、兩女的配對逐漸劇烈甚至暴力,或奮身不顧的拉扯衣衫、或死力的抱住再瘋狂的撞擊,仿若四人混戰,難解難分又無法脫身;這個場景的肢體動作流暢豐富,隨音樂與燈光漸進的力度與光度而步入高潮,體現了人際關係中互相依存又彼此衝突的矛盾形相,如果說人不能孤立自我而生存,必需跟別人發生關連才能克服「孤獨」的恐懼,但人際關係恆常地帶來更多的傷害、牽制和糾纏,這是對作為「社會生物」(social being) 的人類最大的「反諷」(irony)——越是孤獨越要尋找友伴,越要尋找友伴越是孤立無援,仿似永劫迴歸的詛咒,無始無終……


梁芷茵的《一一》給人許多眼前一亮的驚喜,部份舞蹈的編演很有大將之風,但在場景的調度上仍有一些不足的落差,例如間場的靜默時間太長、移動木櫃的頻率太多和太慢,以致拖沓了舞蹈段落之間的連繫和節奏,而一些舞者和台景被置放得太後,前台的空置太大、距離太長,過度的拉開了觀眾的視點,減弱了情緒傳達的力度與聚焦,而作為主題的「孤獨」,還有許多複雜的內容與層次未被發掘,期待隨年月的增長,年輕的編舞人能走出更多樣化的步姿!


評論場次:

2014年1月10日‧晚上8時‧香港兆基創意書院多媒體劇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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