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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楓評中國舞蹈向前看2014

文:洛楓

攝影:Jesse Clockwork,由城市當代舞蹈團提供。


這些年來香港這個細小的島城逐漸興盛了新世代編舞的風向,政府或民間團體主辦和資助大大小小的項目,讓現代舞和當代舞的新鮮人能有一個試煉自我的場域,像康文署的「舞蹈新鮮人系列」、CCDC及香港舞蹈聯盟合作的「真演出」系列、東邊舞蹈團余仁華策劃的「亞洲當代舞林匯演」,以及香港藝術節的「賽馬會當代舞蹈平台」和「亞太舞蹈平台」等等,或從本土出發,或從亞洲地區網羅,呈示了不同的新晉面貌;而由香港城市當代舞蹈團持續營造的《中國舞蹈向前看》已經悠悠三載了,廣邀香港、台灣和中國大陸等不同城市的青年編舞家參與,共同折射在迥異的文化與歷史因緣下繁花競發的舞境。《中國舞蹈向前看2014》演出的作品共有十一個,來自香港、珠海、台北、西安、北京、廣州、南京、長沙等八個城市的編舞,以獨舞或雙人舞的編演為主,也有少數場景壯觀的群舞,圍繞於自我成長、情感記憶、城市生活等主題,在現代及當代舞的基礎上混合其他舞種與劇場元素,翩躚新世代的巧思與舞姿。


由於凝聚的作品眾多、演出的時間短促,祗有細緻凝練、結構緊密的編演才能突圍而出,印刻觀者的思緒,其中最具創意、爆發力和衝擊的三個作品都能帶動多元的思維導向,無論是動作流程、場景設置還是發放的訊息和意念,都能從視覺感官的靈活調度逐漸引入深度想像的思辨層次。第一個是由台北蔡博丞編舞的《浮花》,把玩的是「雌雄同體」(androgyny)的性別原型,開場時一名外表十分TB(Tomboy)的女子站在台的後景,身穿白色透明紗布的裙架,擺動彷如「天鵝湖式」的芭蕾肢體動態,但當她驟然起立的時候,身高卻超乎比例的拉長了,下半身現出了另一個男子的腿,原來這是二人以騎在肩膊的方式,一男一女、一上一下的組合了一個「人型」,而這個「人型」繼續以連體的姿勢或旋轉兜圈、或橫移直走的劇烈舞動,隨靈巧的身段而展示了「兩位一體」的高度默契。熟讀柏拉圖(Plato)《會飲篇》(Symposium)的故事的人都知道,太初人類是兩頭、四手、四足的形狀,其後天神將之一分為二,人類從此必需尋覓失落了的另一半;《浮花》的台景明顯是重塑了這個人型的原貌、再現了雌雄同體的複合,而非常TB的女子性相配合健碩男子的身體線條,更激發了幾許「酷兒」(queer) 的聯想!另一個同樣指涉「性別形相」的作品是來自北京古佳妮編舞的《身邊》,台中祗簡單的擺放了一個大木櫃,編舞和舞者李楠一直置身其中完成整個動作的流程;根據場刊的話語:「當你遇見身體裏的另一個自己時,註定給予了一生相伴的關係」,便可設想這是一個關於人與自我的愛戀關係,碩大的木櫃猶如「身體」(body)的象徵,裏面裝載了兩個分裂的主體,既互相依附共存又糾結、爭持難解,而兩個舞者的裝扮一個很TB的硬朗、一個很女性的陰柔,二人纏綿的撫身、接吻,或上下倒懸、或前後拉扯,體現了一身兩性的構造、自我分裂的情狀,以及「女女慾望」的情色;動作的風格俐落,題旨簡潔清晰,囿於木櫃內就是一個「不能出櫃」(come out)的隱喻,軀體縱使竭力發放卻仍鎖於壓抑!


相對來說,由來自廣州的俞亞男、吳卉、劉卿羽和黎家寶等四人女子聯合編舞和演出的《成人不宜》,卻以「舞蹈劇場」(Dance Theatre)的形式搬演了一台「後現代童話拆解」的開揚景觀,通過對白、服裝、動作和道具的象徵運用,為當代舞蹈注入了社會文化的關懷與政治議題。開宗明義,舞題《成人不宜》來自對日常警告標語「兒童不宜」的反諷,在「對白」的編說上,她們把歷來我們熟悉的童話像白雪公主、玻璃鞋、美人魚、聖誕老人、睡美人等等全部擊碎再縫合,一方面反轉了童話原有的單向邏輯、潔淨的主題思想,一方面嵌入了當世的生活諷喻,例如像這樣的字句:「白雪公主騎著王子找白馬」、「今天行政長官跟灰姑娘結婚」、「睡美人的頭長在大腿上」等等,充滿黑色幽默的風采,卻針針見血的刺穿了現實的虛妄、繁華的假象,揭開了血肉連皮的生活現狀;在「服飾」的設計上,四名女子身穿小背心,卻配上了男性的方形內褲(boxer shorts俗稱「孖煙通」),把玩了性別遊戲的錯置與糅合,其後她們又把方形的褲管摺短,變成性感的三角褲,「性別」彷彿祗是外觀,隨時可以憑心情或志向而變換;在「道具」的應用上,祗有簡單的四個蘋果,卻發揮絕不簡單的意義,甚至產生讓人驚慄的效果——結尾時,四個女子各執一個蘋果,一字排在台前擺成四種動作形態的陣勢:一個用刀狂插、一個用口咬噬、一人用手指鑿碎、一人把它藏在褲子內,這個場景一直重複持續,直到滿地零散的蘋果碎屑,祗是四人的臉上始終保持歡愉的笑容,動作的力度卻猛烈殘暴,過程驚心動魄;於是便想起了發軔於西方八十年代女性主義運動下有關「重寫童話」的思潮,格林兄弟蒐集和編寫的「童話故事」(Fairy Tales)原是充滿血腥、暴力、色情、亂倫等情節,後來為了切合兒童教育的需要而大量刪改,變成非常道德教化和符合「父權」的意識形態,並推行世界各地,及至七、八十年代,一群童話的研究者結合性別理論,在歐洲、英美和日本掀起了一股還原童話本來面目的革命,大量相關的創作和論述相繼湧現;我未能確定《成人不宜》的編舞有否涉獵這些文獻和材料,但他們帶著叛逆姿態的「童話」敘述卻為這個作品髹上了後現代戲謔的風味,而且載滿顛覆的情慾,在肢體動作戲劇性的揮灑之間,建構了深刻的文化思考。


評論場次:

2014年2月15日‧晚上8時‧上環文娛中心劇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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