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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楓評「動藝白盒子系列」之《36號》

文:洛楓。詩人、文代評論人。

《36號》photographer : AJ Leung


「舞動工廠大廈」是香港一幅饒富空間趣味的城市風景,工廈原有的建築結構像橫樑、直柱、凹凸不規則的內部裝置,既展現了劇院舞台所沒有的生活元素與活動環境,也同時造成了身體動作未能隨意舒展的障礙,在這兩極的處境中,常常考驗了編舞者對於空間運用的創造力與敏感度;香港石硤尾賽馬會創意藝術中心便屬於這道奇異的風景線,原是上世紀六、七十年代輕工業的「山寨廠房」,千禧年之後被改建重修成為小型團體和獨立藝術家的寄身場域,而獨立舞團「動藝」(DanceArt) 便駐團於三樓,其開展的「白盒子系列」以年輕編舞作為培育對象,尋求舞蹈的表述因應環境和場地的特性而創造發揮。這個五月連續兩個星期的「白盒子系列」分別是程偉彬的《36號》和廖向民的《蛻》,除了擔任編舞,程、廖二人同時也是表演的舞者,連同另外的文慧琦和陳曉玲,組成四人團隊分別演出這兩個項目;然而,除了團隊資源的共用外,兩個作品無論是主題還是風格,都是各自獨立、沒有關連的。筆者個人比較喜歡程偉彬的《36號》,一是在於他能全面應用整個環境空間的內外設置,形構一種類近「迷你環境舞蹈劇場」的效果,二是儘管整體的舞蹈結構仍有散落、拖沓和停滯的缺失,但部份場景的調度卻帶來多元流動的觀照視角,讓觀眾在「看舞」的時刻也思考這個「看與被看」的環境因素。


「動藝」這個既是排練室又是表演地方的dance studio,具有先天性的不規則格局,觀眾坐在後景,正面面對的是一排可以開闔的玻璃門,通向外面的露台,露台對面是廣廈千萬家的住宅樓房;玻璃門的左邊是牆壁,牆的旁邊有被白布隱蔽了的房間,房間外是L字型的長鏡,中間豎立了一根柱——這樣的表演與觀看空間,可以想像當中的各項難度,例如石柱的矗立不單阻礙舞者流轉或橫移的動作,而且也截斷了觀眾凝望的視線,但程偉彬卻靈巧地化腐巧為神奇,將所有的「空間障礙」變成「美學形態」,用以裝載情緒回憶和自我閃動的斷片;由於「空間」已被切割而凌碎,乾脆就用來剪影「記憶」、「想念」的游離狀態,舞蹈動作在不同的演區切入或遁走,猶如電影菲林的剪接那樣,讓觀眾的視線也四方游走,逐格的拼貼舞蹈與環境衍生的意義。《36號》是一個關於追認青春的故事:男主角在中學時代蒙受不白之冤,眾叛親離下祗有學號「36」的男孩一直信任支持,彼此成為莫逆之交,而隨著成長,過去十年來「36號」一直暗戀一個女孩,即使在女孩結婚成家之後仍然念念不忘,直到離逝一刻依舊沒有放下這段刻入骨髓的單向感情,編舞程偉彬為了悼念亡友、寄寓自我的回憶便編創了這部作品。


《36號》故事的創作背景很灰沉,但編舞呈現的基調卻很抒情活潑,在情節開展的脈絡上,程偉彬以敘述者的旁觀身份一直坐在演區右側的暗角,用鉛筆書寫紙張發出輕微沙沙的聲響,象徵日記式的往事印痕,其餘三位舞者則分別擔演回憶中的人物,一男二女既有友情的相濡以沫也有愛情的捉對角力,而程偉彬的起立、來回踱步帶來了時空今昔的穿插。在環境空間的挪用上,編舞者能夠做到「情」與「境」相融:首先是開頭的場景,三位舞者隔著玻璃門在外面的露台跳躍類近Jazz 和 Hip-Hop 的舞步,音樂與身體的節拍強勁俐落,顯露跳脫的青春本色,而玻璃門在強烈燈光照射下的開開合合猶如記憶閃亮的盒子,幻燈片的菲林,帶動了從視覺進入感官的記認。其次是中段以後女舞者以手掌黏附一張白紙的獨舞,由於白柱擋在演區的中央,我們祗能局部地「窺視」(也著實包含偷窺「記憶」的狀態),時而祗能看到舞者的半邊身影,時而祗能透過L型兩面鏡子的折射看到不真實(非實體) 的側影,時而是兩個鏡像在對舞,沒有主體,祗有幻象或幻覺,像記憶!編舞程偉彬似乎十分鍾愛和擅用這根石柱,之前和之後都有不少跟石柱共舞的片段,舞者或貼著柱子轉動然後滑落,或彼此躲閃又互相拉扯角逐,象徵了人際關係種種糾纏不清的局面,而作為觀眾的我們,在「旁觀」他人故事的凝望中,看到的永遠是不完整、甚至殘缺不全的版圖,祗有支離破碎的畫面、斷裂的呈現,由是也驗證了「現實」、「真相」的不可尋求與無法還原,我們能夠掌握的猶如弗洛依德(Sigmund Freud) 說的「祗是埋在冰山底下的小角」,潛藏於「視障」背後有更多未知的意識、未被發掘的事理和領域!


在「演後藝人談」的環節上,編舞程偉彬坦言自己有「讀寫障礙」,祗能讀懂類似圖像的文字,或許是這個與生俱來的限制令他更敏於空間的維度與調度,身體對外在的「感知」能力也更為強烈;然而更有趣的是《36號》分成日場與夜場,我看的是晚上黑夜的演出,於是很想知道在白天陽光的映照下,露台與天窗投映的自然光線會如何改變室內的空間層次呢?


評論場次:

2014年4月5日•晚上8時30分•石硤尾賽馬會創意藝術中心L3-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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