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梁倩瑜
澳門出生,現就讀香港浸會大學視覺藝術(文化與藝術)碩士課程。
曾參與台北藝穗節(2012, 2013)藝評小組(澳門)、第二十四屆澳門藝術節藝評人、澳門城市藝穗節(2011-2013)藝評小組成員。
圖/ 梳打埠實驗工場
近年我城以浮華影像對外塑造魅力之城的形象,《Off/Site‧在場》的感動,在於有人依然樂於展現這個城市最樸實的生活肌理,當中的豐富性來自十一位本地創作人與在地環境的互動過程中,保有各自對待日常的獨特視野,內化後的交集,就是在城人的生活。
三名監製去年參與了澳門文化中心舉辦的「當下.此刻.Here──丹麥交流計劃赴」,從丹麥回澳後,決定本年在澳門舊區進行走入社區的演出計劃。事實上,因歷史及場地限制等種種因素,加上近年旅遊觀光業的推動,正名為「環境劇場」的演出在過去二十年的澳門戲劇界已屢見不鮮,然而是次作品更強調「OFF the stage, on the SITE」,使着眼點放回場地與演出的特定關係上。
若如筆者那樣於同一天觀看日夜場,感覺就是貫徹地在舊區遊走了一天。白天的路線傳遞的是較清晰的環境細節,真正的「演出」相對地隱沒在強烈旳環境氛圍當中。出發地點白鴿巢公園前地生活氣息濃厚,是伯伯阿姨晨運後的聚腳地,樹上的粉綠迎着早上開始刺目的陽光,演出其實在集合時已開始,我們跟隨導遊穿過聖安多尼堂旁複雜又層次分明的住宅結構,融入人家日常的生活;第一個演出發生在茨林圍二巷的空地,創作者在民居旁用蚊帳搭建成的帳篷裡演出,肢體擺動的幅度從開始循日常規律至挖入內心的激動,像是一隻在瀕臨崩潰的環境下受驚的動物,與周遭寧靜的環境形成了反差,直至她跟帳篷同時倒下,現場播放起近年有關舊區清拆及政府民生政策的新聞錄音,演出刻意裝點的一切頓時變成了慣常的「物」。儘管創作者最後邀請觀眾再次建回這個搖搖欲墜的堡壘,但倒塌的痕迹、人在社會急速的發展下被「物化」的印象仍然深刻。
沉重的心情過後,另一個演出卻把我們帶回茨林圍這個澳門逐漸鮮有的世外環境裡,融入觀眾群中的創作者以平常不過的語調,告知我們進入了他小時候的居住地,一巷、二巷、三巷等名稱似乎是在地人才能知曉的街道密語,這是一次別樣的遊歷,在地的人、事、物自然地成為演出的一部份,我們沒有刻意地用照相機去留下確切的影像,卻從創作者口述的童年實情中觸碰到過往的生活脈絡,大概每個居住在這裡的人都願意把經歷如實地說出,當你抬頭看見被高度象徵化了的大三巴牌坊背影,真實的故事在眼前就有了着實的質感。這種背後的寫照,及後常被置入演出當中,另一個裝扮成兔子外形的創作者,站在熙來攘往、奏起迎賓的葡國歌曲的大三巴背後,邀請觀眾品嚐舊時常在街邊擺賣的酸木瓜,觀眾跟隨她穿過果味散溢的果欄街,在爛鬼樓前地蒙眼細聽街區裡被視覺慣常掩奪的聲音,接到烙印着街道舊牆紋理的紙張,演出引領我們開放五感去感受周遭的環境,這些舉動簡單、細緻,可撫摸到人心。
夜場的演出在舊區微暗的燈光裡,傳遞的更貼近是一種氣氛。雖然仍是發生在同一個街區,卻因人因事而呈現出不同的生活面向,有限的燈光範圍加強了自然環境介入舞台的戲劇性,我尤記得當觀眾們在永福圍喝着創作者特備的暖粥,觀看他玩弄火炭爐冒起的星火,目光暈炫之際,一隻家貓走近,安然團坐在他背後的舊椅子上;音樂團隊在滔記士多準備Rap歌之前,隔壁店舖的大哥們收舖拉下鐵閘,動作意外地配合演出氛圍;蠔里休憩區內演出者用肢體語言去挖掘消失的民居記憶時,一個路人大叔經過,探頭張望這「不尋常」的舉動,不自覺地融入演出的背景之中。路線的末站安排造訪五層唐樓的天台,這裡是創作人童年真實涉足的地方,當在天台俯視到澳門新舊並置的面貌,就是最觸動的視角;創作者邊說邊舞,在狹小卻溫馨的天台說起她人生第一次目睹的流星雨、每天上學來來回回的路線、被白鴿巢公園的鳥聲喚醒的清晨……觀眾們舉頭仰望娛樂場霓虹燈閃耀如白天的夜空,環境已是明證。
如果從演繹的角度來分析,個別作品仍出現敍述過長、表演者投入度不足的情況,路線在安排上也過於緊密,在站與站的停頓上缺少讓觀眾細味環境的過渡時間,創作者對於在地日常的環境仍缺乏信心,以致「演出」着墨的力度過重。然而整個作品的意義大抵不在於美學上的體現,更在於它呼應着在城人尋常的生活,在時時強調城市與國際逐步接軌的今天,歸根究柢,我們對身份的認同感並不是來自與鄰近城市地區的比較下,突現出怎樣領先的姿態,不是單純的快與慢、高與低的同質性比較,而是存活在這個城市裡,人的身體和環境的深處,早已埋根的生活特質,獨立而無可媲美。
評論場次
2013年10月20日‧上午10時至12時、晚上8時30分至10時30分‧白鴿巢公園前地至關前街一帶舊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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