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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青春漫遊的時代:三島由紀夫的青春記事》

文/ 耿一偉



我已經好幾年沒讀三島由紀夫的作品了。但我對保羅史奈德(Paul Schrader)拍攝的電影《三島由紀夫傳》(Mishima: A Life in Four Chapters, 1985),倒一直是愛不釋手,沒事就拿出來放。或許這是這部片中,有我欣賞的石岡瑛子當美術設計。現在讀了《我青春漫遊的時代》,到讓我感覺到,片中一些華麗的非寫實劇場式場景,很貼切的捕捉了三島由紀夫對美的追求。


《我青春漫遊的時代:三島由紀夫的青春記事》帶給我相當特殊的閱讀經驗,說實在的,這本書的文字分量,並不是太厚重。本以為很快就會讀完,卻沒想到花了比平常還要多三倍的時間,才讀完這本書。而且越讀到後面,就越覺得三島由紀夫的文章寫得好,令人佩服。我說他寫得好,不是說現在才知道他是文學大師,而是說,他有一種特殊的敘述技巧,即使是用平常文字在描述一件再平凡也不過的事情,你讀來依舊會玩味再三。這讓聯想到法國攝影大師布列松(Henri Cartier-Bresson),他的照片總是拍攝日常生活場景,卻給與獨特的存在光采。譬如他最有名的一張,是一個小孩驕傲地雙手抱著酒瓶走在街上,那臉上的表情,只能用布列松「決定的瞬間」的說法,來加以形容。


三島的文字,也有著布列松攝影的效果。同樣在講一件看似平凡不過的事,但三島筆下總能描繪的津津有味。可能是自己年紀也大了,文章也寫了一些。如果是二十年前,我絕對說不出來為什麼,就像喝紅酒品味不出差異一樣。但現在可就不同,讀到好作品那種舒服的微醺感,也能回味再三。以《雪》這篇短文為例,文章一開始就破題,「二月中旬的星期日下了一場雪,讓我欣喜不已……」,但接下來焦點一轉,就開始描述他去學劍道的經驗。至於下雪本身,反而成為背景,在劍道練習過程中,雪景的描述消失了,唯一的連結,是關於身體溫度的感受。接著到文章後半,三島講了一個在大雪紛飛的深夜要去六本木喝酒,意外搭便車的一個小故事。在這裡,雪景的意象變得明顯,但依舊是背景,情節重心是在舊書店老闆娘替他攔車的過程,與他搭車後的心情。


在我看來,三島由紀夫像是用文字拍了一系列跟雪有關的照片,這些照片都捕捉到「決定的瞬間」,我們只能呆呆地站在這些照片前面,盯著它們看,讓照片的存在佔據我們。這也說明了為何我閱讀《我青春漫遊的時代》,會花比一般同分量的作品還要長的時間。三島是用不按牌理出牌的寫法,讓於讀者沒辦法按照閱讀過程中所獲得的理解邏輯,去預感接下來的內容。三島不斷地調整書寫的光圈與焦距,打破我們日常已經習慣的前景與背景關係,讓讀者腎上腺素主動升高,進入一種亢奮的閱讀狀態。



《我青春漫遊的時代》是三島由紀夫登在不同報刊的十六篇雜文,按照年代編排所輯成,寫作時間是從開始連載《金閣寺》的1956年橫跨到死亡的1970年。在這些文章中,三島由紀夫幽默地談著他的青春歲月,調侃自己的婚姻,感念他的母親,小題大做地談騎馬。在這裡,展現在讀者面前的,是一個跟大眾刻版印象中,那個過渡耽溺於美與日本武士精神的極右派作家,不太一樣的一個人。


我在《我青春漫遊的時代》所感受到的,是一個略帶壓抑的浪漫主義者,好學而敏感,明明知道自己臉上有青春痘,卻刻意要用笑聲來掩飾自己的不在乎。三島由紀夫是有自覺的文學家,而非失去理智的狂熱分子。


「我從未想過要順應時勢,但的確感受到我青年時期的衝動,我很想挑戰世俗的事物,反對和對抗既存秩序與固有道德。我試著以古典的形式來表現這樣的主題。因此我開始偏重古典的形式,在我的文學主題中,變得愈來愈為抵抗而抵抗,陷入為反抗而反抗的循環當中。」


讀著上面這段摘自1956年登在《新女苑》的〈我心嚮往之〉的文字,我不免覺得,三島由紀夫就是對自己的文學觀太認真,沒辦法忍受文字與行為的分離,才會選擇切腹自殺這樣「決定的瞬間」,來為自己的不平凡存在,選擇一個最佳的拍攝姿勢。



作者:三島由紀夫

譯者:邱振瑞

出版社:大牌出版

出版日期:2013年9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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