採訪・整理/孫嘉蓉
攝影/楊雅淳
場地提供/AGCT Apartment(台北市溫州街49巷2-2號3樓)
訪問當天因為遲到,一踏進餐廳急忙環視一圈,卻沒有看見小莫。後來才發現他安坐在桌面盆栽後方的視線死角。他說,隱匿是他的專長,我算是見識到了。在劇場打滾十多年,電視電影都有好口碑,小莫卻是歷經一番內在革命,如他所說,那真是條漫長的路。
art plus(以下簡稱a+):你15、6歲開始演舞台劇,那是什麼樣的年代?
莫子儀(以下簡稱莫):大概是1994年左右吧,那時候的小劇場有臨界點、河左岸,莎妹(莎士比亞的妹妹們劇團)剛成立不久。那時高中參加學校社團,與別校社團交流,他們的指導老師是臨界點出來,間接就參加了劇團訓練。當時有導演來學校看演出後,找我拍片,所以差不多是同一年開始劇場和影像。
a+:對你是很重要的一個階段嗎?
莫:對,開始在小劇場的那幾年是我對戲劇的啟蒙,做戲時都是所有人一起工作,一起裝台、拆台,常常演出沒有酬勞,幾乎都是熱情和理想,很大的動力是我在戲劇中找到自由和快樂。那時候的我是他人眼中的壞學生,雖然沒做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學校體制和價值觀卻讓我像個沒有價值的人。在劇場很興奮發現人的存在有很多不同面向,應該從不同的角度去看一個人。
a+:你一直沒放棄劇場,現在的心情跟當時有什麼不同?
莫:愈來愈複雜,有很多現實考量層面和經濟壓力等,現在常會問自己有沒有被扭曲,或自己扭曲了自己?當初參與劇場的初衷是不是還在?但我們不能永遠停留在過去的年代,一個劇場運作必須考慮票房,如何跟商業體系溝通?觀眾為何花比電影票貴兩、三倍的錢進劇場?而吸引觀眾進劇場的同時是否誠實?
我也持續在拍片,相較之下在劇場比較快樂,也是我最喜歡的,選擇這樣的生活勢必有些割捨。到現在演了15、6年,一直到後面這幾年才比較可能靠劇場生活。過去選擇只做劇場時,就必須要去打工,直到兩年前都還是。可是一般年輕人,願意這樣工作十幾年才能有穩定的生活嗎?我這個世代有一件重要的事,是如何讓台灣劇場更實際地養活更多人,讓有熱情的人不會因此賠盡生活和青春,到最後什麼都沒有留下。現在環境比較好,這是靠很多前輩努力累積而來,市場比以前大、觀眾對劇場認知越來越廣,還有政府補助、場地、戲劇系所的成立等,雖說現在還沒到完美,至少比以前好很多。
a+:角色有其設定、導演的要求,還有現在大家對你的期待,當初的自由和快樂還存在嗎?
莫:限制最大的其實是我剛從學校畢業的一兩年。大學五年拼命念書學了很多,畢業後想一展長才,卻在劇場或影像實際參與時都碰到很多衝突,不知道該堅持信仰還是面對現實改變自己,是人生的最低潮,花了幾年時間把學過的放掉重來。有次演出前我站在幕簾後面心中充滿恐懼,當時我問自己還喜歡表演嗎,如果喜歡就再給自己一次機會,這樣一整年都處在跟自己對話的狀態,正負面的情緒都學著放掉,從零開始。
a+:對於劇場、電影、電視等工作,你的態度有什麼不一樣?
莫:前幾年有段時間的掙扎是要不要放棄這個行業,因為真的很難生活下去。我想到最適合我的是公務員,還去拿了報名簡章,因為我喜歡一成不變、作息規律、穩定可以掌握的生活。但我只會演戲,要轉行也沒這麼容易。
我私下不喜歡任何注目或突顯自己,專長是隱匿在人群之中。我對很多事情都有種執著的想法,這些念頭帶來很多困擾,形成人生中的阻礙,譬如我第一次入圍金鐘獎,很多記者來採訪,頒獎典禮要走紅毯,我覺得很莫名其妙,因為入圍而要衣著光鮮地去彰顯自己的功勞和成就,有點荒謬。
讓自己的束縛打開,是漫長的過程。現在比較清楚知道做每件事的不同意義,自我質疑會少了點,表演藝術不光是藝術也是娛樂,每件事存在有不同價值。演員最根本就是服務導演和劇本的要求,不管哪個類型的工作,我會提醒自己用純粹的態度去做自己可以做的事。
a+:我對你拍的片開始印象較深是從《艾草》裡的宋海,那是你第一次演同志嗎?
莫:不算是,但影像好像是第一次。
a+:近期還有《孽子》裡的李青,對你來說算是被定型嗎?
莫:很多演員會害怕被定型,另一個角度來說這也是個好處,這麼多演員在等機會,有機會就要好好把握。每次演同志對我來說有種使命,因為身邊很多朋友都是,尤其之前演《孽子》時,那種使命感很強,覺得要演好這個角色,替他們說出故事或心情。不只是同志,很多社會上的人物,沒有機會讓大家了解他們的故事和內心煎熬,這是演員的一個功能;但也要小心避免過度詮釋,不能用享受的狀態去扮演,太過表現自己的話可能會過於沉溺、形塑角色,出來的東西只是為了自己的成就而不是他人。
a+:《迷失失落叢林(Canopy) 》是什麼時候拍的?那是你刻意突破自己的選擇嗎?
莫:那是09年拍的,是導演找上門。其實我現在比較想演輕鬆一點的,像喪屍這類的,比較瘋狂沒有負擔(笑)。
a+:會想要搞笑嗎?
莫:搞笑其實是需要天時地利人和。很多時候找我的角色跟我一點都不像,大部分就是去把握那個機會,但現在對我來說是可遇不可求。
a+:你有一個理想演員的形象嗎?
莫:有,丹尼爾·戴—路易斯(Daniel Day-Lewis,英國演員)。他對表演和生活的態度很純粹,演完就回到自己的生活。我看到一種為了表演和角色的純粹,不是爲了炫技或自我的名聲,我也希望能達到這樣的理想。
a+:這次《西夏旅館。蝴蝶書》演出長達6個小時,經驗如何?
莫:我們從3月就開始排練,對每個演員來說都是挑戰,排戲的量等於是兩齣以上。我得知要演的時候滿開心的,難得碰到跟自己性格比較貼近的角色。這次演的圖尼克跟我像是在不同環境裡相似的一個人,這齣戲像是一個人在潛意識裡不斷旅遊的過程,有很多幻想,以至於有時沒法分清現實和想像。而我是充滿矛盾情緒、不斷內心糾結的人,其實心裡有很多憤怒,這些跟圖尼克很像。有次有人問導演(魏瑛娟)為什麼會找小莫演圖尼克?她說,小莫其實是個殘忍的人,我頓了一下想:「嗯,被她看到了。(笑)」
我喜歡舞台劇的原因是我可以把生活和表演分得很開,譬如真正演出那幾個小時在角色狀態裡,同時必須出神檢視自己在做的事情,是感性又理性的過程;下了戲回到自己,那是種很安全很舒服的狀態。
拍影像的東西很容易混淆現實和虛幻,我看到很多國內外演員,可能因為長期情緒累積,或因這行生存的困難,最後的結果是不好且令人扼腕的,我知道那是什麼,也知道怎麼會變成那樣子。影像和電影試著創造真實,我常覺得那是件不正常的事情。舞台劇卻不一樣,它從一開始就表明是假的,甚至有表演者和觀者共同洗滌心靈的效果,對我而言,這很重要。
a+:你是講究生活質感的人嗎?有什麼生活上的堅持?
莫:我很要求自我的空間和時間,一個人獨處是每天的必須。休假時我常會一個人走到河邊,坐著看河、看魚一整天,這會是很重要的時光。我也吃不慣太貴的東西,最喜歡路邊攤和小吃,融入一個城市的基本生活是很幸福的,在菜市場找小吃會讓我覺得安全,跟這城市的人同在一起的感覺。如果說堅持,我對吃有個很大的堅持就是拉麵,而且很挑,第一次去日本吃拉麵就是在參加東京影展時,後來立志每年要拍一部片入圍東京影展然後吃拉麵,不過沒這麼容易,平常工作後會吃一碗炒麵或拉麵來犒賞自己。
a+:你認為理想的生活應該是什麼樣子?
莫:是不會害怕恐懼,可以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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