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舞蹈就像英國詩人德萊頓所說,是腳步的詩歌,那麼四季是否便是神祗的詩歌?如今自然和都市人的關係日漸疏離,人們對待季節就像對待厭膩的伴侶,只有出門拿外套時會有一瞬間想起對方,生活太多雜質,蒼天用祂語言編織的詩歌,在城市中成了快滅絕的小語種。
從古至今,大自然是讓眾多舞者神往的編舞靈感,其永恆和瞬逝之間的美學角力,在肢體和旋律的重塑下,成為了人神共譜的詩歌,而香港舞蹈團最近的原創大型舞蹈詩《廿四節氣》很好地詮釋了這一點。
《廿四節氣》是香港舞蹈團在2023/24年的揭幕作,也是香港舞蹈團藝術總監楊雲濤繼去年的《山水》後又一新創作品。在古代,人們透過對自然的觀察,將四季細分為二十四個節氣,「節」代表了人文,「氣」象徵了自然,從夏至到大雪,節氣更替體現了常世的輪迴。
人和自然的關係經常被藝術家強調,當中最經典的舞蹈作品,當屬芭蕾舞劇《春之祭》(俄:Весна священная),該舞蹈詩講述一名被選為祭品的少女,為了取悅春神跳舞至死的故事。《廿四節氣》同樣以人文和自然的共存作為主軸,但相較《春》強調人和神之間的衝突和張力,《廿》嘗試用平視的角度,凸顯將人和自然的共性,其導演兼編舞楊雲濤在演出介紹中提到,希望以一種放鬆的心態去擁抱傳統文化中對生命和自然的解讀,而《廿》的另一位聯合編舞謝茵,亦點出了她對節氣的看法,「在大千世界中細緻地感受氣、水、風、光,人與自然交融變化的生命輪迴。」
當提到舞蹈作品,一般人常常只聯想到舞者的肢體動作,其他部件,如服飾、燈光、音樂、舞台設計,則似乎是餐桌上的點綴。由於舞蹈不像話劇般有明確角色和對白,偶被視為較深澀的藝術體裁,很多人不敢去看舞蹈演出,怕自己缺乏相應鑑賞力,但事實上,我們往往低估了肢體動作傳達訊息的力量,至於我們都忘記了,在嬰兒尚未推演出語言能力之前,所有的溝通都透過肢體完成,舞蹈非但不是進階的奢侈品,反而是我們與生俱來的始祖語。
舞蹈詩的詩所指向的,是透過非語言的肢體藝術展現詩的韻律感和故事性,《廿四節氣》中,編舞和導演從光影、音樂,乃至氣味的層面呈現節氣,讓節氣這個主題的詩性得到極大的提升,亦幫助了觀眾從多角度消化編舞想要傳達的意象,甚至建立出新的理解。
在《廿四節氣》中,編導恰如其分地平衡了塑造意象和保留觀眾在顱內創作之間的中性浮力,隨著舞台由暗轉亮,觀眾展開了一段回溯之旅:我們的夏至到底是怎樣的呢?意義不明的「芒種」,又是怎樣的呢?面對這些我們熟悉又陌生的詞語,舞台成為了觀眾唯一的線索,讀者透過舞者的體態、音樂的旋律、行進的節奏,若隱若現的氣味,塑造出新的認知,我們緊緊盯著台上的變化,填補了夏至和小暑、小暑和大暑之間的空白,在線索中斷的時候,觀眾又可以展開新一輪的揣測,舞者是在模仿綻放的花蕾,抑或是在叢間穿梭的蝴蝶?
人文藝術無一不來自意象的塑造,我們從萬物中物色素材,抽取事物之間的共性,堆砌出無限接近想要呈現的概念;四季讓萬物運轉,讓這些意象在同一玉池中沐浴,好讓我們打撈,「節氣」便是人文的一個傑作,夏天的躁動、秋天的蕭殺、冬天的孤靜,春天的希望,加上了人類的低語,造就了精彩絕倫的「廿四節氣」。
舞蹈是腳步的詩歌,四季則是神祗譜寫的,沒有盡頭的詩歌,四季透過空氣、透過蟬鳴,透過白雪和汗水,以至於其他億億兆兆萬物對它的回應來解釋自身,筆者在九十分鐘的演出中,彷彿回到了那一個日曆尚不存在,而我們還在為季節描繪肖像的時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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