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清邁回歸生命原點

文 • 圖 / 陸克曼

生於內地活於香港的媒體人，從小堅定相信人生使命除了聆聽、觀察、感受這個世界的美好醜陋而無他。旅行是她最最簡單自由的接觸世界的方法，沒有議題，跳出框架，每次都像一張白紙一樣讓新的旅程塑造新的自我。

邂逅溫柔巨獸

「我今天要跟大家講的第一句話就是：我絕不比在座的各位更愛大象一點。我會成為這間大象公園的主人，只不過正好我生在泰國，而這裡剛有很多需要人為保護的大象。」

這是位於泰國北部小城清邁，Patara大象公園的主人Dao跟興沖沖前來的遊客們講的第一句話。這是個看起來才三四十出頭的泰國男青年，一口流利的英文透露出早年在國外求學的背景，說話直率又不乏風趣。掃了聽眾的興之後，他馬上又補充自己這麼說的原因：原來有些大象公園為了吸引遊客和捐款，故意用大象「流眼淚」的近距離特寫照片作為海報或網站宣傳，殊不知經驗豐富的馴象人都知道，那只不過是大象淚腺正常的分泌物罷了。

我們平常較為關注的多是非洲非法偷獵大象的問題，以身試法者大部分為的是象牙。然而，泰國的大象問題卻完全是另一幅圖景。過去的40年間，泰國有不少大象被用作搬運木材的勞力、亦有用來表演或供人坐騎的，或因部分馴象師不人道的對待，或因不能適應城市生活，導致境內6000頭大象急速銳減至3500頭。十多年前，Dao把全家遷到了清邁西北部的森林裡，再請了一批附近的村民，幫忙種植大象的食物和輪流照看大象，經營成本全依賴捐款和每日前來體驗「大象主人」經歷的參觀者。

「今年我們這裡最大的喜事，是剛剛有5頭小象出生，而且還都是母象。我超開心，因為她們長大了就可以生更多小象了。」Dao談起初生小象，簡直跟談起自己的初生兒一樣興奮，Patara經營了十多年，通過救助、收養、治愈、和哺育被遺棄或受傷的大象，至今已成為一個擁有50多頭大象的家庭，Dao隨手指著空地上遊玩、覓食的大象，每頭都喊得出它們的名字。

跟其他大象公園不同，Patara每日只接待十多二十位參觀者，而且並不是來坐大象坐騎，或是看他們跳舞、畫畫的，「我們這裡每一頭大象都有一個馴象師負責看管，今天你們就在他們的輔助下，取代他們一天，做照顧大象的工作。」

第一次親密接觸

很快每人便被分配到一隻大象，筆者幸運地擁有了全場唯一的青年公象Bujeon，它不但身形巨大，更有一對耀眼的白色象牙。按照Dao的指示，首先需要查看大象的眼部分泌物是否正常，若左右兩邊「眼淚」分佈均勻則身體狀況良好；然後檢查大象腿底端的腳趾是否濕潤，若濕潤則證明排汗正常；最後也是最「驚傈」的，便是查驗大象糞便，需要掰開一大塊取其中部分，根據纖維的粗細判斷年齡的長少，更要用手擠壓糞便確認有水滴出，以確保大象攝入足夠的水分。所幸大象是食草動物，糞便主要以未能消化的纖維組成，幾乎無甚異味。

觀察完自己的大象，就要開始近身接觸它們了。原來在一般情況下，這種陸地上最大的巨獸其實也不難接近，當然必須確保它情緒愉悅，若兩耳撲扇撲扇，尾巴甩來甩去，就可以緩慢從正面接近。大象無疑是動物界的一大「吃貨」，跟它建立關係最快方法就是餵食。眾人各領到一籃包括香蕉、甘蔗和一種叫Tamarine（羅望子）的泰國特產的大象專食，用手伸到大象的嘴邊，大象就會用溫暖濕潤又帶點肉刺的舌頭，把食物盡數捲進去，並發出咔吱咔吱的咀嚼聲，雖然看不到它的牙齒。若一不留神餵慢了，大象會迫不及待地把鼻子探入籃子裡，捲起一捆自己往嘴裡塞。

象鼻事實等於人的手一樣，可甩上甩下揚起灰塵、拍打背上的蟲子，亦可隨「手」就捲起一捆食物塞進嘴，又可吸水噴水玩個不停，還可以四處問問探探「打情罵俏」，或是一下子卷住自己喜歡的人「抱抱」。吃和玩了一陣，就要騎上身去散步。影視作品裡和大部分大象公園，都是讓遊客坐在被固定在大象背部，像凳子一樣的「鞍」上的，然而在Patara，每個人都要像真正的馴象人一樣，直接坐在大象的脖子上騎行。好不容易在馴象師的幫助下艱難爬上兩三米高的龐然大物，依照指示坐好後，膽戰心驚地發現自己處於孤立無援的高處，而身下的大象已經緩緩向前了。好像感覺到筆者的不安，Bujeon盡量放慢腳步，用兩片大耳朵蓋在筆者小腿上，長鼻子更是在筆者周圍探來探去，似乎在說「放心好了，不會讓你跌下來的」。

神經緊張了一會，漸漸也就習慣了高度和姿勢，鬆懈下來，一抬頭便被眼前的世界迷住了，原來象群已越過平地，進入林木叢生的森林深處。大象腳下是一兩呎深的溪流，中間四處分佈著大石塊，兩邊則是樹木和藤蔓結成的天然屏障，收到隨處而生的食物誘惑，Bujeon走兩步就停下來用長鼻子捲草吃，而筆者則要時不時騰出手將撲面掃來的樹枝樹葉撥開，馴象師們靈活地穿梭跳躍在溪水、石頭和灌木之間，哄賴在水潭裡打滾玩不肯走的小象繼續前進。遠道而來的城市人禁不住屏住呼吸，生怕打擾這人與自然相處的溫柔一刻，又恨不得時間停住永遠不要走出這森林隧道。這一切，真的太美好。

原來，跟大象交流也要用特殊的語言，走走停停、轉彎、後退、趴下等等，經驗豐富的馴象人更可以直接用腳觸碰大象耳後不同的區域，大象就能會意。等象群緩緩行至另一片空地，各人便順著象鼻滑下，涼亭內已經準備了菜肉蔬果豐富的午餐了。最驚喜的部分，是人竟然可以跟大象分享幾乎同樣的午餐。客人們吃飽之後，將剩下的大量水果、甚至是泰式包飯兜在懷裡，拿去餵給自己的大象，除了雞腿不能吃之外，Bujeon將留給它的一份悉數吞下，滿意得搖頭晃腦。原來只要主打素食和澱粉，養大象竟然可以讓家庭、社區做到零廚餘的。

午後小憩後，就是為大象沐浴Spa的時間。順帶提一句，平時在動物園裡看到大象，從來不會感覺它們有長毛，其實是因為離得不夠近。真正擁抱過大象，在它們身上趴過的人就知道，大象粗厚的皮膚外面更有數寸長的硬毛，正是這些硬毛幫它們阻擋一部分昆蟲的騷擾，所以幫它們洗澡的時候要格外注意清潔皮毛。曾有科學家證明過大象有6歲人類兒童的智商，那麼數頭大象聚在一條溪流中洗澡的時候，倒真的像是一群幾歲的小孩在互相噴水打鬧。延續一天對自己大象的照顧，此刻就好像在跟自己的孩子洗澡一樣，因為它躺在水里動來動去不安分，忍不住會輕輕說「不要動了，哎呀你背上好多髒東西哦，真累人呢。」殊不知，人和巨獸之間的紐帶，就在其中悄悄建立連接了。

離開之後的迴歸

結束為大象沐浴的午後，不知不覺就到了無奈臨別的時刻。且不談聰明的Bujeon大象竟然用鼻子捲住筆者，其實眾人都戀戀不捨，默默在自己心中揣摩「不如留下來？」的可能。參觀者除了筆者來自香港之外，其他多位皆來自於北歐發達國家，大多都是平時工作壓力不小，生活忙碌的人。清邁這個泰國北部的小城市，無疑是給大城市的人最好的一個喘息、甚至是重新思考自己要什麼的機會。緩慢的生活節奏，因信佛而特別善良友好的國民，旅遊業發達而凝聚奇特的活力，處處體現出人對自然界中的動物、乃至植物的格外珍惜愛護。Patara之遊讓筆者明白，原來人類不一定非要取用於其他生靈，更可以單純地去守護它們，跟他們一起生活，回歸人類最真的本我。要說此中的樂趣，難道不比大城市中的燈紅酒綠、喧囂熱鬧來得踏實、真切的多？

甫到清邁的第一晚，筆者便在夜市認識一位開Fish SPA的比利時老頭。他驕傲地向筆者炫耀自己已經生疏的中文，細數自己年輕時旅居歐洲各國、中國、香港，最後在泰國停留下來的故事。「我來到清邁的時候，我告訴自己，就是這裡了，如今一呆就是十六年了」。摸摸Bujeon的鼻子，最後吸入一口大象公園裡獨特的森林氣息，筆者在心裡默念：即使現在還不是停下來的時候，但終究有一天我會再次回到這裡，或許那時就不再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