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張鐵志
張鐵志,寫政治、文化與音樂評論。2004年出版「聲音與憤怒:搖滾樂可以改變世界嗎?」,獲選為年度好書,並於2008年在中國出版簡體版。2007年出版「反叛的凝視:他們可以改變世界嗎?」,書寫從六零年代到當代美國的政治與文化反抗。
這一晚,他們的歌聲不在北京,不在大理,而終於是在香港與台北。周雲蓬來了,萬曉利來了,還有小河、張佺、張瑋瑋、郭龍,這些中國當代最迷人的民謠音樂人。
這兩年兩岸音樂的交流從主流到非主流都日益頻繁。從左小祖咒到後海大鯊魚、Carsick Cars也到台灣開唱,展現了當代中國搖滾的不同面貌;我自己更希望這批這批民謠人可以來台灣開唱,因為我們在他們身上聽到的不只是音樂,還有土地的氣味與民間音樂的傳統;尤其,他們「表演的身分」(轉用小河專輯名稱)又從來不只是「民謠」,而是搖滾的、是實驗的──其實,他們的十年就是一部中國地下音樂文化史。
去年六月,這群音樂人在北京做了兩晚演出,名為「靜水深流──纪念河酒吧十周年民謠劇場音樂會」,以紀念十年前他們一起歌唱但已然消逝的河酒吧。他們當然都已經不是當年蒼白憤怒的少年浪子,而是在中國的音樂地圖各自閃亮着。
當年圍繞着河酒吧的歌聲,被視為是中國新民謠運動的起點。周雲蓬是這樣形容的:「經常發生這樣的事情:台上一個人唱的剛剛性起,底下迫不及待的蹦上一個打手鼓的,接着手風琴上去了、冬不拉、曼陀琳、薩克斯一擁而上,最後就變成了交響樂。」小河、萬曉利、王娟、馬木爾的樂隊IZ的第一張專輯都在這裏現場錄音。(小河在這裏錄下的〈飛的高的鳥不落在跑不快的牛的背上)是我最喜歡的當代中國民謠專輯) 。而香港的攝影師/詩人波希米亞廖偉棠當年也有在這裏記錄了他們的影子。
之所以稱為「新」,是因為他們想要跳脫此前港台流行音樂的巨大陰影,想要重新尋找自己的聲音。最後,在今年二月,他們先去香港藝術節,然後來到台灣,帶着他們的吉他、冬不拉、手風琴和歌聲,進行了名為「走江湖」的演唱會。
在台北,台上的面容與聲音對觀眾大多是陌生的,但有的人立刻愛上小河即興而動人的「甩啊甩」,有的人着迷於萬曉利低沈憂鬱的北方咒語,有的人被野孩子三人清唱的〈黃河謠〉震撼,有的人失望於周雲蓬竟然沒有唱〈不會說話的愛情〉和〈中國孩子〉,也有人覺得稍嫌沉悶。(最有趣的一首是陳昇上台和張瑋瑋合唱名曲〈鼓聲若響〉,瑋瑋卻硬把台語歌詞唱成國語)
台北演出之後,一群人來到台東,台灣最美的縣,有山有海,與原住民的文化,更是台灣重要的音樂故鄉。演出地點是露天的「鐵花村」,觀眾區不大,但有草地可以席地而坐、飲酒而唱;舞台兩旁是蔥綠的樹,遠方則是台東的山。他們說,這是最魔幻與夢幻的演出空間。
第一晚,萬曉利個人、小河和周雲蓬的合演都極好,尤其馬蘭吟唱隊的兩位七十多歲原住民老者臨時上台,演唱他們曾被Enigma取樣作為亞特蘭大奧運宣傳曲的古謠〈老人飲酒歌〉。巴奈和許多當地的著名歌手都在台下。次日野孩子的演出中,張瑋瑋和出身於台東的歌手陳永龍合唱了胡德夫的名曲〈大武山美麗的媽媽〉,作為對當地原住民音樂傳統的致敬。
演唱結束後,在屋裏,換成台灣的原住民(包括得過金曲獎的南王姊妹花)唱歌給這些大陸朋友聽──那是他們在生活中飲酒吟唱的古老歌謠,是真正的民謠。
最後告別上車時,一位當地倚着車門向大家告別,帶領大家唱著名的〈太巴塱之歌〉,大夥興奮地一遍又一遍唱着這首剛學會的迷人曲調,彷彿是層疊的山,與不斷湧來的海浪:
Ho hai yan he yo i ya o wai yan
Ha wu wey yan
歡迎來到寶島,讓我們愛上彼此的歌,認識彼此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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