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動物化的後現代—御宅族如何影響日本社會》

文/ 耿一偉

這本書會吸引我，的確是因為它有一個很奇怪的書名，《動物化的後現代》。的確，要將後現代與動物化聯想在一起，是有些脫離當代思想的脈絡，等到閱讀完畢後，有一種，啊，原來如此的豁然開朗。

即使是許多哲學系的本科畢業生，也不見聽過科耶夫(Alexandre Kojève)這位俄裔法籍的黑格爾專家。但實際上，科耶夫卻是影響二十世紀下半法國甚至西方思潮的秘密教父，他於1933年到1939年在巴黎高等應用學校所講授的黑格爾《精神現象學》，吸引了一批菁英學生來聽他講課，這些人包括沙特、李維史陀、拉康等之後各霸一方的思想盟主。

科耶夫的通俗化，在九零年代透過日裔美籍學者法蘭西．斯福山(Francis Fukuyama)大為暢銷的《歷史之終結與最後一人》一書，才進入一般知識分子的視野。因為這本書的主軸，是運用到科耶夫對黑格爾《精神現象學》以人類學角色的特殊詮釋，尤其是著重主人與奴隸之間的爭奪認同的分析視角。

日前與一位留歐的哲學教授聊天，提到日本學術翻譯與對西方思潮吸收的驚人之處。這位教授講了一個小故事，說有一次解構主義大師德希達在巴黎做一場公開演講，台下有位日本留學生在台下做猛做筆記，一周後，這篇講稿就在日本出版了。日本對西方思潮的翻譯，向來快速完整，傲視全球，現象學大師胡賽爾或海德格的全集日文版翻譯，皆早於其他語言。

但如果日本人只是懂得翻譯的二手引介，也就不會早稻年大學教授東紀浩這本以動物化的後現代理論，研究日本御宅族文化的精彩著作。

東紀浩從科耶夫《黑格爾導論》第二版的一個註腳，引申出他分析日本後現代的分析架構。在這個註腳裡，科耶夫以他二十世紀五零年代的眼光，預測在歷史終結的時代，將會是一個動物化的社會，並以美國為代表。在動物化的社會裡，人們不再追求宏大的歷史目標，滿足於當下的消費刺激，「人類即使建設了他們的紀念碑、橋樑與隧道，也只是像小鳥築巢，蜘蛛結網，像青蛙與蟬似的舉辦音樂會，像動物的孩子般遊玩，像成年動物般一逞性慾」。

用另一種說法，就是大敘事消失了，社會失去前進的理想，只忙碌於解決當下難題，每個人只能活在自戀的小世界裡。也難怪，現在電視新聞多是無傷大雅的消費新聞，誰又在哪家店吃到蒼蠅，哪家產品瑕疵引發爭議之類的。因為沒有更大的故事可讓人去奮鬥參與，動物化的後現代，其實就是用歷史哲學的角度討論消費社會對我們的影響。

不過東紀浩並沒有提留在這個批判角度，否則他也等於是將法蘭西．斯福山所復興的歷史終結論，運用在御宅族文化上罷了。前面提到科耶夫的這個註腳，其實還有後半段。科耶夫提到另一種有別於美國式消費動物的特殊後歷史存在，他認為日本有一種「清高主義」，一種只在形式上去否定外在環境的態度。例如切腹就是一個例子。因為這只是為了紀律或名譽的外在形式，而去自命清高的執行。

其實，《黑格爾導論》已有簡體字的中譯本，是由上海譯林出版社於2005年發行。東紀浩所提到的第二版註腳，在中譯本的518至519頁。在中譯本中，是以「追求高雅」來翻譯東紀浩提到的「清高主義」(畢竟《動物化的後現代》是從日文翻譯，書中又引用了法文著作的日文翻譯)。不論是「追求高雅」或「自命清高」，東紀浩都在其中看到一種主動態度，使得他能在御宅族文化中，分析出一種主動性(雖然沒有實質內容)，並與江戶時代的"粹"文化之間找到一種連結。

熟悉日本哲學的人，只要提到「粹」，不免會聯想到拜在海德格門下的九鬼周造，他的名著《粹的構造》。幸好這本書已經有聯經出版社的繁體中譯本(2009)，可以讓我們參造了。看來，我們的翻譯已逐漸趕上日本，希望我們消化西方現代思想後的獨立思考，也有超越日本的時候。

《動物化的後現代—御宅族如何影響日本社會》

作者：東浩紀

譯者：褚炫初

出版社：大藝出版

出版日期：2012年7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