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羅斯與俄羅斯娃娃

文‧圖/葉曉彤

談起畢業旅行，聽到「俄羅斯」這個目的地以後，大家都一臉驚訝。的確，對於香港人來說，沒有名牌、沒有美食、交通耗時的俄羅斯，實在不是一個值得特地到訪的旅遊地點，加上治安差、歧視遊客、當地人表情木然的指控，俄羅斯儼然成了生人勿近之地。治安差、歧視遊客、當地人表情木然也許都是真的，卻不能讓人忽略其作為昔日超級大國的地位，以及所蘊藏的豐富歷史文化。其實，俄羅斯就像其特產——俄羅斯娃娃一樣，一層一層的，藏著各樣面目、感覺不一的娃娃。每一面都是她，每一面也都不是她。

聽過各方忠告以後，我們懷著戰戰兢兢的心情，展開往俄羅斯的旅程。當飛機降落一刻，我心裡百味陳雜，喜的是終於到達這個遠在天邊、從來只在歷史書上接觸的名字；擔心的卻是面對一竅不通的俄語環境、據說惡劣的治安，能否順利完成旅程。這時，俄羅斯人的掌聲卻隨航班降落而響起，搜集資料時，曾經提及俄羅斯人會鼓掌感謝空中服務員，想不到真能遇上這種情境。

終於踏上俄羅斯的土地，果不其然，俄羅斯人都是神色木然、面冷如霜，不管是過海關時、在地鐵或者街道上都是一樣。因為於俄羅斯的文化中，無故對陌生人展露笑容是嘲笑的表現，所以，我們走在街上，也刻意控制住自己的表情，要知道曾經有遊人便因為對海關微笑而惹上官非。還記得過海關時，我也是一臉木然，就怕不能順利入境，豈料俄羅斯海關卻非常嚴格，大概是亞洲旅客不多的關係，她幾乎是五官每個細項也細細查看，甚至要我模仿護照上的笑容，方便比對。不過，在這個過程中，看見海關也忍俊不禁，也許，一直被傳為冷如冰霜的戰鬥民族，其實也是面冷心熱吧？

慶幸的是，於我們的旅程中，意料之外地感受到俄羅斯民族的友善和熱情。由於不諳俄語，所以我們往往選擇有配圖菜單的食店。然而，在快餐店點餐時，總避不過與店員溝通的機會。由於俄羅斯人普遍英語能力不高，連英文中的「謝謝（Thank You）」也不一定懂得，所以，我們只得先用手機拍下餐牌上的食物，再向收銀員示意。最初一兩次點餐時，我們也害怕不苟言笑的俄羅斯民族會表現得更不耐煩，但他們不少卻是笑逐顏開，有時更問我們是來自什麼地方，還特地要我們寫在紙上。也許，亞洲遊客不多，會自由行的亞洲遊客更不多，所以他們覺得新奇有趣吧。

還記得有一次，我在快餐店拿食物時，因為為了避開另一位食客，不慎倒翻了可樂。說實在，比起倒翻了的可樂，我更擔心的是被俄羅斯人刁難。出乎意料的，伴隨著可樂倒翻的，不是嫌棄，而是一陣貌似驚奇的歡呼聲，都是來自身後排隊的俄羅斯人。也許，他們真的很少遇上這樣笨拙的遊客吧。我本打算道歉以後便返回座位，友善的店員旋即叫住我，再為我斟一杯可樂。更意想不到的是，當我捧著托盤返回座位時，身後的俄羅斯人卻搭著我的肩膊，帶著笑，說了一堆俄語，憑著語氣表情，我想，他是讓我不要緊張，還有這次小心一點吧。這意料之外的善意，讓我對俄羅斯人的面冷心熱有了更深刻的感受。

除此之外，我們在旅途中還受過很多俄羅斯人的幫助。在莫斯科地鐵裡，對著自動售票機一籌莫展時，便有英語流利的女學生主動教我們買票。在聖彼得堡時，也有女生不厭其煩地，陪我們逛了幾條街，把我們帶到劇場門口。即使不會英語，也不會直接拒絕，反而掏出手機、用翻譯軟件指導我們乘車的女生。可以說的是，俄羅斯人面似冰霜是真的，但大家都不了解冰層以下的熱度。至少，我們在旅途裡求助時，都沒有遇到不友善的情況。俄羅斯人對遊客的友善，與其獨特的歷史風情，融合為一道亮麗的風景。

另一件讓我意外的事，俄羅斯人是個懂得悠閑、享受生活的民族。不似過去的旅行，總是在車程、景點之間奔波，我們花了不少時間在休息。這種休息不是指倒頭大睡，而是坐在公園、路邊的椅子上，不著邊際地思考，不帶目的地觀察。也許是行程安排鬆動，但，更大的原因卻是，我們入鄉隨俗，也受到俄羅斯人的悠閑感染。不論是在遊客如鯽的著名景點，或者大街旁的公園，都種滿花樹，也不吝嗇的放滿長椅。有情侶在長椅上卿卿我我，有青年陶醉於書海，有學生在河畔寫生，也有老婦人撒下麵包屑，引來腳邊一群又一群的鴿子。也許被餵養得多，這裡的鴿子都不怕人，而且胖乎乎的，遠看就像一團團毛球。俄羅斯的鴿子也走得緩慢一點，不像香港的行色匆匆，與俄羅斯人的悠閑如出一轍。在不遠處的噴水池裡，站滿了戲水、消暑的小孩，沒有人嫌髒，沒有人怕濕，大家的笑容比烈陽還要燦爛。

事後回想，從不見得俄羅斯人是個不懂悠閒的民族，不過是受「戰鬥民族」之說影響甚深，所以先入為主吧？說真的，世上會拒絕悠閒的民族不多，每天營營役役、假日還要把自己困在石屎森林、裝潢堂皇的大商場裡的香港人，也許才是其他民族眼中的「稀有動物」吧？

俄羅斯令人神往的，還有其於過去歷史大國的地位。俄羅斯，昔日為蘇聯的「龍頭大哥」，與資本主營陣營的美國有分庭抗禮之勢。遠赴俄羅斯，或多或少便是想感受其據說依然濃厚的共產色彩。然而，甫踏出聖彼得堡的地鐵站，在聞名遐邇的涅瓦大街上，最多的居然是林林總總的美國連鎖食店，麥當勞、星巴克、Subway、漢堡王……對比門庭冷落的俄式傳統餐廳，這些美國連鎖食店卻是人龍不絕。雖然菜單還是俄語，俄羅斯人還是大多不諳英語，但此時還是不得不感歎全球化的厲害。

而俄羅斯於近年面對急速的經濟衰退，我們也只能先在香港兌換美金，再把美金換成盧布。看到俄羅斯國內的兌換店都不大願意讓客人把盧布換回美金，也目睹銀行職員細細端詳美金、像面對珍寶一樣的態度，再思及蘇聯與美國曾經誓不兩立的關係。作為外來者，心頭竟覺得不是滋味。我彷彿看見一個曾經風光一時的英雄，到了老年卻不得不依仗自己最痛恨的敵人。

年邁的英雄卻沒有因此而氣餒，她還懷抱著過去的豐功偉績，做著遙遠的美夢。俄羅斯最讓遊客神往的，恰恰就是其歷史和宗教文化。冬宮、夏宮、嘉芙蓮宮，這些擠滿遊人的景點，都是昔日君主世襲制時的產物。走在美輪美奐的的皇宮中，看著奢華的服飾與陳設，但身穿現代服裝的我們，一時穿越了時空隧道，被誰錯置在封建年代。只是，萬人之上的君主已成一抺黃土，被視為牛馬的農奴也被歷史塵封，所以，格格不入的平凡遊客得以細看過去的禁地，於繁華之中，感受時代的無情。還有，亞歷山大二世遇害之處的滴血大教堂、紀念二戰時為國捐軀的勇士的無名烈士墓、拉斯普丁被殺的尤蘇波夫宮……所有歷史都避不過沾上血跡的命運。然後，在魂魄徘徊的故地上，一大班遊客擺著姿勢、咧開嘴，拍照留念。

為俄羅斯過去著迷的，是遠道而來的遊客。為現今俄羅斯真心驕傲的，則有俄羅斯聯邦的國民。啟程以前，早已聽過俄羅斯人對於勝利日的重視，每到5月9日，也即德軍於衛國戰爭中投降的日子，國內都會有官方盛大的慶祝活動。而我們的旅程也剛巧遇上6月12日的獨立日，是俄羅斯宣佈脫離蘇聯的日子。獨立日，同時也是俄羅斯的國慶日。與勝利日相比，獨立日受重視的程度顯然不高，甚少由官方舉辦的慶祝、紀念活動，而這也是我們資料搜集時所見的。意料之外地，人民對於獨立日並不如我們想像中的無動於衷。在6月11日開始，聖彼得堡的涅瓦大街上的建築物便掛滿了俄羅斯國旗，一時滿眼都是白、藍、紅三色。平常在路邊賣花的老婦人，也改賣一枝枝俄羅斯國旗，也有年青群眾手持著國旗逛街，或者戴上有白、藍、紅三色的帽子。即使沒有強制的官方活動，人民愛國的表現也在細節中體現出來。這種不經意流露的愛國表現，遠比大聲疾呼的吶喊更令人信服。

當然，出發前所聽的忠告之中，有些卻是可信的。於旅程上，我們接受過一個個俄羅斯人的幫助，但也遇上過衣衫襤褸的乞丐。討錢的還比較好應付，只要視而不見的便可。最怕的是難纏的醉漢，特別是操著一口根本聽不懂的俄語，你走了，他又追來，惟有耐心一點，希望他的注意力終於不放在你身上，逃過一難。

好的，壞的，都是俄羅斯。俄羅斯，就是一套俄羅斯娃娃，你只看外表，不會知道內裡到底有多少隻娃娃、多少個面貌。有些人只看她的最外層，就有了定見，不敢深入了解，白白可惜了內層精緻的繪飾。有些人看過各款面目，卻只願記住最美的一層，難道就是一件好事嗎？我拆開伴我走了十多小時機程的俄羅斯娃娃，一個一個地放在書桌上，讓我能直視大的小的，每一個的面貌。

俄羅斯

首都＿莫斯科

面積＿17,075,200平方公里

語言＿俄語

人口＿142,754,000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