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op of page

余浩民評《管家女僕》 

《管家女僕》一定是第二十六屆澳門國際藝術節節目中最配合表演場地的。崗頂劇院座落議事廳前地的古建築群中,內庭以巴羅克形式分成三段。觀眾回到作曲家的時代,彷彿置身十八世紀由私人樂隊為豪門表演的大宅音樂廳,於堂座或樓座都可以與表演者近距離接觸。一切都好像是為小品歌劇(opera buffa)度身訂造的。


分享網站上不同經典《管家女僕》版本均採用傳統西洋戲服與精緻擺設。這次導演卻銳意加入中國元素增添喜劇色彩。雖然以「港女」概括中國年輕女高音王冰冰所扮演女僕賽碧娜(Serpina)的拜金、自戀和崇外特質未免斷章取義,但這個詭計多端的姑娘在丑角維斯博(Vespone)協助下和貴族王老五主子烏貝托(Uberto)成婚的故事,如歌劇導演李衛所言,乃是當代中國社會不少女子的側寫。


舞台由始至終只有一個簡單而精緻的大閘和堡壘剪影的佈景,可是三個角色精湛的演出和悉心挑選的每件道具均令人眼前一亮。開展序幕的是美籍男低音Stephen Szkafarowsky,孤身坐在椅子上鬱鬱寡歡,把小蛇(Serpina)人如其名的尖酸刻薄、越俎代庖娓娓道來。演員曾韋迪的男僕雖然從旁配襯,但誇張惹笑的化妝和傻乎乎的身體語言均把啞角演活,時而是主子慘痛遭遇的惟一同情者,時而當副手施虐。賽碧娜閃亮亮的衣裝表現管家個性,尤其是一邊高唱「噓!噓!賽碧娜要這樣!」(Zitt! Zitt!Serpina vuol così),一邊手起刀落為顫抖飲泣的主子割鬍子的表情,十足是要取其性命的變態狂徒。女管家極權統治下,他不但沒有口中常唱著的那杯巧克力,還被弄得頭昏腦脹,凡事要她批准可以不可以。這導火線就尤其以她鎖上大門,藏起大宅鑰匙,拒絕他出門一刻爆發,迫得他忍無可忍要立即安排女士結婚。軟硬兼施的賽碧娜最後收買維斯博,讓他喬裝成一個要錢又要命軍隊長官,捏造自己的婚訊,哭訴自小建立的感情被迫中斷,拖著行李箱要離開。烏貝托回心轉意,穿上中山裝和西式婚紗的賽碧娜在中國花轎前完婚,各自懷中還抱著他們的一對金髪小寶寶。


哲學家齊澤克《歌劇的第二次死亡》中論及歌劇是寄生於純音樂或純戲劇的副產品,還是一種自主的藝術歌劇。歷史上把歌劇矮化成某種文化下的產物,往往忽略歌劇本身對文化的影響和貢獻;真正嶄新的創造則要以現代為依歸去重新審視前人的成果。這大概解釋為何以劇場效果刷新傳統模式是導演李衛最關心的議題。指揮張潔敏則感不少歌劇劇情本身己過時,男歡女愛、肥皂劇式的故事在資訊爆炸的年代娛樂性不高,真正歷久不衰的只有作曲家寫的音樂,樂譜上亦有不同的提示引導樂手去營造喜劇性。除了我們熟悉的華麗唱腔,也有宣叙調以朗誦或說話形式拉闊了節奏的自由度和聲音的可能性。就如賽碧娜唱罷扣人心弦的詠嘆調,頃間又打破第四道牆,轉頭朝觀眾解畫,漫畫的思想泡泡一樣把角色心中所想表露無遺。主角以歌聲演繹罵戰,在「要娶我」和「我才不要」之間推來攘去利用音樂節奏對比角色情緒起伏。擬聲轉述劇情方面有前面提及的噓噓聲,和最後主角傾慕對方時心跳呯呯聲,都是原譜有記載的。歌中加入中文,或因烏貝托被玩弄以胡椒粉攻擊而打噴嚏的聲音,則是演員別出心裁去粉飾重複的旋律,以各種靈巧的動作和橋段去想像賽碧娜的種種惡作劇。


以劇場蓋過音樂的鋒芒或改動原作是否合宜,我想無論理解如何,音樂和戲劇二元化的分割並非討論的要點,文化亦不應區分國籍的。要把歌劇傳承下去,有心思的不應只是台前幕後的,重視表演的不限演出團體和觀眾本身,更是澳門文化局帶領音樂節把歌劇本土化,把殖民建築活化,把文化產業主流化。《管家女僕》在西方啟蒙時代冒起,這歌劇史上的轉捩點不只限於意法兩國的流派差異,更要從愛情感性挑戰理性中展現人性的獨立自主和無限潛能。歌頌「願天下有情人終成眷屬」這自由戀愛思想之餘,無論內容和形式上都擺脫傳統法國歌劇的框框,由忘年戀、主僕關係的身份逆轉,取材沒有嚴肅的教條式批判,而嬉笑怒罵地挑戰當代愛情觀。意大利作曲家佩爾戈萊西筆下這種聰敏、擁有自由思想去力爭上游的低下階層女子,與一般附從於男主角的弱質女流截然不同。難怪這劃時代的二幕喜劇雖為完整劇目中的選段,仍深受觀眾愛戴而經常被搬演。


聽到背後幾個小朋友看得咯咯笑,又竊竊私語猜想有什麼道具,我想作曲家敢於創新的精神已成功體現於導演李衛上,讓欣賞歌劇的視角如其他老少咸宜的娛樂無異,再非少數人的玩意或精緻藝術品。記得謝幕時,導演風趣地拿起掃帚在台上眾演員腳跟前清掃一番,希望他能繼續把現代化、富中國文化的意大利歌劇推廣到世界更多地方巡迴演出,當起歌劇表演的管家。




評論場次

2012年10月21日.下午3時.崗頂劇院

Comentarios


bottom of pag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