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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復刻版」《art plus》2015年4月_住處附近逛逛

住處附近逛逛


文‧圖/趙曉彤


住處附近,不過一些商店,車站,空地放著椅子與樹,彷彿便是公園,當然也有真正的公園,住著跑步徑、足球場、圖書館,位置不方便,很少到那裡。通常因為肚餓,疾病,或急需一些文具、日用品,才會匆匆下樓,抓些東西回家。


但從來沒有細看牆下縫子。原來積著枯葉,煙頭,瓜子殼,釘書針,糖果招紙,灰色塵埃,清晨與黃昏都有掃帚拂過,但微物仍然住著,恬靜而安穩。抬頭看看牆,與附近的柱,原來貼著許多標語,以同一語氣說著:嚴標吸煙,嚴禁標貼,嚴禁飼養狗隻,嚴禁餵飼野鳥,又嚴標擺放雜物,請勿亂丟煙頭。彷彿每個路人都是不聽話的孩子,隨時都會犯事。牆是不許塗鴉的,創造的定義是破壞;牆也不會說:賞鳥愉快,散步真好,嚴禁甩開父母。牆沒有掛著畫,但仍有許多可看的,比如洞,曾被水管穿越的牆腳成為鼠的隧道,曾被釘子鑽進去的地方又遺留著螺旋洞,微而密地,無法復元,任何的填補都會令缺口清晰可辨,像這凹凸窗痕,又像這隆起曲線,似乎藏著水管,或蜿蜒爬行的蛇。牆壁高處有正方形洞,不知原因,走幾步看見另一面牆有正方形燈。附近欄杆遺留著白色索帶,不知何故,走幾步看見區議員橫額以索帶綁在欄杆。清晨的欄杆有繩與鎖,繩子在夜裡有木頭車;鎖著一張椅,不過固定位置,它任由人坐。


很多很多椅子,走幾步便換些樣式:與花圃相連的石椅;連著地面的鐵椅,有些連著鐵桌,有些連著高大的亭;還有木椅,膠椅,沒有轆子的電腦椅,失去彈力的沙發,平排或是圍成一圈放著,憩著靜默的老人。一些椅子本來是倒模生產的,招貼與刮痕卻使它獨特;一些椅子本來有家,後來住在街道,給人輪流坐著,擺放各種物件,習慣承受臨時的溫暖與需要,對別離麻木,討厭雨水,喜歡彩色渠蓋,孩子在每個午後發明遊戲,約好玩法便在彩蓋之間追逐、跳動。


很多「小心地滑」的牌子,隸屬幾個管理處與商戶,牌上人仔便有了各自摔倒之姿,有人張著嘴巴向後摔,有人不張嘴,也有前傾的,有人不過是在跑步。所有人仔的動作都不及地上摔得粉碎的牌子來得觸目與警惕。住處附近有許多寂寞而蹣跚的老人,天天提著籃子問菜販:菜點賣?來來回回,又問:菜點賣?又在一圈椅子坐著,與不相識的老人搭話,常常遭受冷待,然後回家,煮飯,獨自吃著,在灰暗的房間不開燈,摸黑上床,天亮才洗碗,洗澡,有時甚麼都不洗,便下樓逛逛。


又有許多「出口」燈箱,真是許多,隔幾步便一個,指向車站、天橋、或任何可以逃離屋邨的路向。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多出口,是老人特別容易迷路,或是渴望離開住處,老人其實渴望飛翔。抬頭數算燈箱,數到幾十便放棄,覺得它不過是燈的樣式,與旁邊的光管、滿月燈泡一樣,亮著是為了照明,老人怕黑。後來問母親:你知道附近有許多「出口」燈箱嗎,母親住了十幾年,她答:不知道。


來到有樹有椅的地方,樹木順次獲得編號:T37,T38,T39,不知它是甚麼樹,就算知道也不過知品種,不知名字。有些植物沒有編號,不被定義為樹,也無人管著生死,枝葉偶然聚在此處,遮閉叢下一截枯乾樹幹,是平面而空心的圓,無法數算年輪,按外形推斷枯幹比樹的生命遺留更長。花圃石椅下有燈,用鐵網圍著,枯葉與塵埃攀進去了,在潮濕的春天成為泥土,又飄來種子,一株植物便長在燈前,當然不會有編號,靜靜搖曳身姿,彷彿鐵網是畫框,燈為它而亮。


她也在公園,盤著腿子通電話,隔幾株樹也有人在撥電話;目光兇惡的老伯獨自坐著,衣衫襤褸;還有一個眼神渙散的人,猛烈搖著雙手,喃喃唸著一些話語,如獸低鳴,我聽不懂。他發現了我,遲緩步來,或許因為我蹲下看燈,又看燈旁黑蟲,又不時望他。夜裡沒有麻雀,肥大的蟲便安心竄出泥土,散步,累便躺著,享受柔軟的月光,牠或許在睡,或在看我,或是在吸引異性,以我無法目視的方式,無法聽見的輕喚。他前來的路線被另一男人切過。男人攜來六罐啤酒,坐下一罐一罐的喝。一些空凳有酒,路旁欄杆也有張著嘴的酒罐,沒有觸碰,不知道喝完了沒。夜裡都是獨自的人,清晨沒有酒瓶,孩子在街巷躍動,椅上擱著抹汗的毛巾,與及預備回家煎香的紅魚。


真正的公園有一株大榕樹,泥洞極大,樹根便舒服地伸展到各個方向,泥洞有幾個去水渠,四面還有照射燈,展示著樹的獨特與孤獨。公園尚有許多別的樹,一排排的,住在四方小洞裡,根只好一層疊著一層生長,旁邊全是同類,樹在其中,不覺寂寞,也不顯得卑微委曲。


最初到住處附近逛逛,不過想看牆看椅,走著走著便忘了時間,彷若旅行,在新地方。


燈與燈。

石椅下的植物畫。

彩色渠蓋。

渠蓋是孩子的遊樂場。

長出亭子的椅。

鎖著一張椅,但只是鎖著位置,私有的椅子無法私有,它任由人坐。

晚上的渠蓋,像地上綻開一堆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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